宗月本没想到她会如此行为,几次三番挑衅,已是耐心告罄。于是再次扬起长鞭,卷着那小姑娘将其逼退。
这长鞭还是临出行前,庞锦薇细密嘱咐,将腰间长鞭相赠她手。
宗月下手极有分寸,长鞭仅勾着那小姑娘送她离开,肌肤连泛红都没有。
饶是如此,那小姑娘在被卷离宗月身边、意识到发生什么了之后,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宗月不禁蹙眉。
小姑娘的姐姐已冷了脸,气势凌人走过来,她们的家丁也随着她的动作,越发逼近宗月等人。
“家妹顽劣,得罪了这位小姐,我在这里向您赔个不是。”她语气冰冷,反唇相讥:
“但家妹尚且年幼,本是无心之过,小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岂非得理不饶人,非君子所为?”
说罢,她又哂了一下,上下打量宗月一行人,继续道:“家妹一身绫罗绸缎,皆价值不菲。我观小姐一行,并非阔绰之人。临近年关,我也不为难诸位,只需向家妹赔礼道歉即可。”
宗月抬眼看她。
这说话的姐姐,面上尽是理所当然之色,显然不觉自己所言有什么不妥。
只是被宗月用犀利的眼神瞧着,她难免心中一突。
宗月虽衣着简朴,但举止气度远胜旁人,甚至连她也不及,她又怎会瞧不出来?
小姑娘姐姐暗暗攥紧手心,很快又从容不迫起来。
终是背后依靠的家族给了她强大的底气,在沣阳,没有谁是她得罪不起的。
举止气度可后天学习,家世背景却不是想有就能有。宗月仪表再如何出色,也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你这话说的有意思。”宗月扯了扯嘴角,神色淡淡。
那小姑娘的姐姐见状更是松口气,觉得宗月色厉内荏,自己判断无错。
可是她却怕了,以她的家族在沣阳的声望,宗月一行从撞见他们就不曾露出恭谨之状,本就是最大的破绽。
“不知这位小姐出自何家?”宗月笑问道。
小姑娘、包括她的姐姐都抿唇不语,甚至眼中略带了疑惑。
像这样自报家门的事情,自然不需要她们亲自开口。
不过,在沣阳,怎会有人不认得她们?就算不认得她们的脸,也该认得家丁身上穿的独有徽记的衣裳才对。
“我家小姐乃是沣阳万家大房的嫡长女,小小姐更是深受家主宠爱。尔等算是什么东西?还不赶快跪下求我我家小姐原谅?”
一旁家丁极有眼色开口,态度倨傲。
他嘴中提及的两人,万家嫡长女,万玉枝;嫡幼女,万玉莲,更是神色自得。
万家是沣阳数一数二的高门望族,所闻之人,无不赞叹其恩义。
“沣阳万家?”宗月口中默念一遍,眸中满是陌生之色。
她扭头,与陆焕对望一眼,见后者也是一脸不知所以,心下了然。
陆焕任务多在北方,此次南下,其实也是人生地不熟。纸上许多资料,若未融会贯通,到底也是纸上谈兵。
想通此事,宗月也不再纠结了。
“姐姐~”万玉莲拽了两下胳膊,神情急切:“丹青哥哥等下就回来了,他还在城门口等着你呢!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人,交给衙门处置就好了。”
听她提起丹青,万玉枝这才记起此行目的。
万玉莲口中的丹青,是从小与她指婚的未婚夫。只是一年前被如今的陛下带走从了军。
丹家自然不会放过巴结如今陛下、当时端王的机会,未加阻拦,而她更是盼望着丹青赚些军功回来,好让她也当上个“将军夫人”,于是千呼万盼。
陛下即位的时候,她不知有多高兴,整夜整夜兴奋的睡不着觉,好似将军夫人的荣光唾手可得。临近年关,陛下特许将士回家过年,丹青才得以归来。
她和妹妹出来,也是为了在城门处早早见得丹青一面,以防一年未见,丹青忘记了她这个未婚妻。
只是此事却因宗月等人的拦路而耽搁下来。
思及此,万玉枝神色愈发冷淡:“还请这位小姐尽快向家妹赔罪,我与家妹今日有要事在身,实在没有时间同你们周旋。”
当街纵马,以致平民百姓惨死,难道对令妹名声有利?”
“令妹衣着皆价值不菲,但万小姐可能从令妹身上观得一丝衣线勾起?万小姐大可细细找寻,若有一处,无需万小姐体谅,我原价赔偿。”
宗月周身极冷,多年以来身居高位,早就隐带威势。方才万玉枝不觉,盖因宗月并未展露出什么。眼下万玉枝被宗月气势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
她脸色本就发白,待察觉自己动作,愈发白了。
“四大家族之人被关押只是暂时的。”宗月将手搭在苏宗岚肩上,轻声劝道:“云梦国世家地位超然,李恒关得了众位大人一时,却关不了一事。”
“何况有我在,王妃放心,我绝不会让苏相与苏公子他们受到私刑磋磨。”
苏宗岚这才起身,抬眸,面带感激:“多谢郡主。”
宗月长长吁息一声。
如今嫡姐感谢她,若日后知晓她的身份,只怕会将她骂死。
但一个家族有沉沦之人,理当有清醒之人。
有安然享乐之人,自然也有为他们负重前行之人。
苏家危在旦夕,且让她做那柄能割去病灶的长剑吧。
苏宗岚起身欲退。
“王妃。”
就在她脚快要跨出房门的一刹那,宗月叫住她。
苏宗岚不解回身。
而宗月背对着她,神色不明道:“苏家门下贪官污吏无数,这群人导致百姓产生的怒气日益加深。长此以往,恐对苏家不利。”
明昭帝弥留垂危,太子身死,日后云梦大乱几乎已成定局。
乱世之中,得民心者得天下。
她不希望苏家败得如此之快。
苏宗岚颔首:“多谢郡主提醒。”
说罢,她终于抬步离去。
宗月凝望她的背影,说那些话,并不奢求嫡姐可以劝服父亲与兄长,但定要令他们明白其中问题险恶。
……
沈贵妃为保护明昭帝而重伤,明昭帝亦中剑昏迷。
是沈贵妃先醒来的。
她一苏醒,就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踉踉跄跄去了明昭帝身旁。
沈家不比别家,在京都根基不稳,唯一能仰仗的就是明昭帝。
她虽对明昭帝没有太多感情,可如今皇贵妃被明昭帝厌弃,皇后薨逝,她几乎是明昭帝身旁唯一的宠妃了。
只要能哄好明昭帝,她被册封皇后也说不定。
是以沈贵妃在明昭帝寝宫尽心照料,事事躬亲。
这一照料,就又照料了五六日,明昭帝才渐渐苏醒。
他先是见到沈贵妃,眸光复杂,又见自己寝宫被重兵把守,当即明白自己处境。
他望向沈贵妃,尚还虚弱得说不出话。
沈贵妃似是知晓他想问什么,用帕子抹着泪,上前柔声道:“陛下放心,所有谋逆之人皆以伏诛。”
明昭帝瞳孔微微放大。
沈贵妃这才继续解释道:“最后是摄政王幕僚率兵前来,自那些反贼手中救下了您。”
“太后被摄政王幕僚软禁,至于四大家族的人,也包括苏家,如今都入狱了。”
明昭帝身体轻颤。
他虽平庸,可并不愚蠢。沈贵妃看不明白的东西他看得明白。
这哪里是受命于临危之际,力挽狂澜?分明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摄政王梁苏暮,竟是那夜最后的赢家。
明昭帝深深闭眼,没想到梁苏暮手腕这般强硬,城府这般深沉,连苏相都比之不急。
他再不言语。
沈贵妃双目通红,静静靠在明昭帝身上。
“臣妾为人算计,与太子……行闺房之事,臣妾有罪。”她道:“可陛下如今身边没有知心人,臣妾实在放心不下。”
“不如这样,等陛下身体好了,臣妾就自刎而死,如何?”
明昭帝缓缓覆上她的手。
他说不出话,却用眸光给予沈贵妃无声的安慰。
患难见真情总是弥足可贵。
沈贵妃再也忍不住,靠在他身上低声哭泣起来。
*
李恒虽将众人关押,却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
只是尽量削弱苏家势力。
然苏家驻扎京都多年,凭借赫赫权势稳居四大家族之首,其根基庞大可见一斑。
既不能逼其太急大刀阔斧,又不能徐徐图之失了威严,中间的度要如何把握,饶是李恒也犯了难。
是夜。
明昭帝寝宫早早熄了灯。
明昭帝身体虚弱,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睡梦中,一般是沈贵妃歇息,灯便熄灭了。
有人蹑手蹑脚在窗户上戳了孔,再将迷烟缓缓插入,不过一会儿,明昭帝寝宫便没有好好站着的人了。
办完这一切,玉檀才转身向季宁远行礼:“主子,好了。”
季宁远闲庭信步般走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女子馨香,季宁远闻之皱眉。
沈贵妃累倒在外间的软塌上。
他走至明昭帝床前,挥袖。袖中不知有何粉末,触及明昭帝面庞,竟让明昭帝陡然惊醒。
明昭帝双眸先是迷茫,随即看清季宁远面容,瞳孔微缩,眸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季宁远,怎会在这里?
“陛下睡得好吗?”季宁远语气温和,然笑意不及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