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月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手,与他一同走到上首坐下:“陛下事务繁忙,我回来这点小事,不值得打扰陛下。”
她面上盈满笑意,却是笑意不及眼底。
梁苏暮眼神稍暗。
而底下众人又对宗月的得宠程度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他们原先就听说梁苏暮与宗月伉俪情深,但一直对此没有概念,如今才算亲眼得见。
庞锦薇坐在宗瑾身侧,夫妻二人对视,眸中皆隐隐有了泪光。
宴会结束,宗月转身就走。
梁苏暮拉住她,眼神复杂:“月儿。”
“自进入皇宫后,底下人别的没干,先将你的寝宫修缮好了。”他顿了顿:“你住在坤宁宫,皇后的册印也在那里。”
“好。”宗月颔首:“那我们就去坤宁宫说话吧。”
她对这座宫殿并不陌生。她的皇姑祖母苏太后,她的嫡姐,都曾经住在其中。
更准确的说,她对着整座皇宫都不陌生,觉得陌生的该是梁苏暮才是。
“当初军营的事……是我莽撞。”两人相携着往坤宁宫走,卫一等人老神在在跟到后面。
“我有错,请你原谅我。”梁苏暮十分诚恳。
宗月没有说话。
“你先前在京都,应该听过苏嫣然腹中孩子的流言吧。宗瑾已经辅佐我查清了真相,那孩子不是我的。”
梁苏暮又道:“苏嫣然亲口承认,她跟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我身上留了些痕迹,目的是挑拨离间,你别生气。”
“此事我已经知道了。”宗月叹了口气,点头:“还有别的吗?”
“还有……”梁苏暮面色犹豫:“我没有杀你父兄,包括太后和太皇太后在内,如今都被关押在大牢里。”
“苏宗岚有孕,过几个月后便要临盆,但那个孩子,不能留下。”
“我等着你回来,再商议如何处置他们。”
“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宗月神色冷淡。
梁苏暮噎了一下。
“我知道了,我得了空去看看他们。”宗月点点头。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坤宁宫。
宗月抬眸,神色有些怔然。
梁苏暮将坤宁宫修缮一新,几乎看不出来原先是什么模样,大多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
“月儿,”梁苏暮从背后拥住她,几近哽咽:“我不会背叛你,再也别离开我身边了。”
宗月叹息一声,回身,挽住他的脖子。
“好。”一声低低的回答,叫梁苏暮欣喜若狂。
周围侍奉的人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
“晚晴。”皇宫甬道,卫一踌躇不已,叫住前方那道倩影。
晚晴正跟秋娥边走边笑,循声见到卫一,面色一下子冷下来。
“叫你呢。”秋娥戳了她一下,兴味盎然:“快去!”
晚晴苦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卫一。”
“这些时日……”卫一摸摸后脑勺:“你过的可还好?”
“跟在主子身边,日子再苦也是甜的。”晚晴点点头,她能看清卫一眼底不加掩饰的情意。
顿了顿:“卫一,我有话与你讲。”
“啊?”卫一神色茫然:“什么话?”
晚晴低下头,神色不明。
若是从前她不知自己喜欢谁,那么经巫山与季宁远面谈一遭,她是彻底知道了。
“主子从前有意撮合你我,”晚晴声音有些沉闷:“你也说爱慕我,想娶我,我明白你的心意。”
卫一愣愣的,没说话。
“但是……”晚晴话锋一转,卫一眉宇皱起,他似乎猜到了晚晴想说什么。
“我不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晚晴由内而外吐了口气,仿佛终于将一直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我觉得,卫一……你是个很好的人。”晚晴眼眶有点红,她逼自己抬头,与卫一对视:
“是我的错,我们没有缘分。”
“不……”卫一眸色黯淡,眼神中再无光亮:“你不用感到抱歉,晚晴。我喜欢你,不该成为你的负担。”
“你怎么这么傻啊……”晚晴终于忍不住了,哭出声来:“你就是骂我也好。”
卫一无奈苦笑,晚晴的身影在他眼中已经朦胧。
他怎么舍得骂她呢?
从昔年海上共同逃生,从此二人命运紧紧羁绊在一起,他亲眼见证这个姑娘长大。
看她从遇事啼哭变得坚韧不拔,看她从唯唯诺诺变得独当一面,看她丢掉那些市井之气,堂堂正正站在宗月身后。看她率众质问一朝天子,英姿飒爽。
原本他以为能一直亲手呵护这朵花,却没想到上苍不给他这个机会。
也罢,也罢,有缘无分。
“若当真是辽东军攻入还好,秦良玉将军性情温良,治下严谨。若他们攻入,我们的处境反倒不会如此难看。”他道。
“但雁门关是云梦国北部最后一道壁垒。倘若雁门关破,云梦国不知有多少百姓生灵涂炭。”秋娥握拳。
“所以,难道就为了其余百姓的命,不把我们的命当回事吗!?”小男孩倏地情绪激动起来,却是直直盯着宗月:
“哥哥,您说为什么?衙门为何要如此欺压百姓?我们分明也是云梦国百姓,天子子民啊!”
见他模样,秋娥猛地噤了声。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小男孩这般模样,他们身上定是发生了令人撕心裂肺的故事。
她拳头一点一点攥紧,雁门关衙门,究竟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原本一切都好,摄政王殿下来之后,更是将原本被辽东攻占的城池收回,我们还听闻辽东军主将被他们皇帝问责,当时大家都以为战争要结束了,城里城外一片欢乐。”
小男孩用近乎冷静又诡异的口吻诉说着。
“可是摄政王突然又回了京都,辽东军主将却卷土重来。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摄政王回京期间,他手下心腹叛变,处置了少数几个未曾背叛的心腹,而后与衙门勾结,自此在雁门关内一手遮天。”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凡壮年男子都被他们抓走,我爹爹便是那时候被抓走的。”祥子说着,眸中隐隐有了泪光。
“而他们还强抢民女,满城几乎稍微有点姿色的女子,此刻都被关在城主府供他们享用,就连我娘亲也差点难逃毒手……”
他娘亲的腿,就是在那时候被打断的。
“哥哥,城主府,安氏。不是世世代代守护雁门关的吗?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祥子脸上写满了愤懑。
为什么,在仇敌屠刀尚未来临之前,曾经深受爱戴的、他们的父母官,先对他们动了手?
“摄政王回来后,即使明知此事,却没有处置任何人,反倒任由他们胡作非为。”祥子冷笑:“幸好他被秦良玉将军埋伏,战死了。”
“我们也是云梦百姓、皇室子民,为何他们不曾给我们庇护,反而要放弃我们?”
在听到梁苏暮战死的一刹那,宗月身体猛地一顿。
随即她看到祥子那双眼睛——充满了恨意、愤怒、不公的眼眸。
她叹了口气,摸摸祥子的头。
她要如何告诉这个涉世未深却猛遭变故的孩子,他所期待的天子,此刻正缠绵病榻、力量全无?
又该如何告诉他,他寄予希望的朝廷,官官相护、彼此踢皮球打太极,对边境百姓的命视若无物?
就连世代守卫雁门关的安家,都出了乱子。再安慰他别的,有用吗?
真相有时候太过残酷。
“事情也许不是你想象的这个样子。”她还是想为梁苏暮辩解一番,低头与祥子直视:
“你想想,自从摄政王十三岁奔赴边境以来,在他管理之下,边境百姓过的如何?”
“他是云梦战神,不败神诋,但他也有他的无奈,也许,你该给他一次机会?”
祥子直勾勾盯着她,面无表情。
良久,他才倔强道:“可摄政王已经死了。”
“朝堂派了新的主将前来,想必明日就到了。”宗月继续道。
“我知道。”祥子撇撇嘴,无甚希望:“新的主将是一位公主,只率领了一千禁卫军。有什么用?”
“只怕她刚来,第二天就会传出战死消息。”祥子冷漠道:“衙门与摄政王麾下那个叛徒,根本不想守雁门关。之前好几次他们都故意开了城门,后来不知为什么城门又关上了。”
闻言,宗月狐疑地与秋娥对视。
看来,她知道她们应该去哪里了。
祥子母亲进了屋内再没出来,想必是不愿重新回忆先前那血淋淋一幕。
宗月和秋娥辞行,祥子还想挽留,却被宗月婉言谢过。
若她们在这里时间久了被发现端倪,只怕会给这风雨飘摇的三口之家带来致命之祸。
从他们的院子里出来,两人直奔城主府。
安家,她记下了。
城主府内此刻歌舞升平,安东烈与恒英对坐,两人怀中各搂着娇俏女子。
“来,英弟。”安东烈举杯:“我当敬你一杯。”
恒英并不推辞,他一双鹰眉隐隐透露着锐利,眼神阴鹜。
然即便如此,在与安东烈碰杯时,还是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喜悦。
“明日那什么镇国公主就该到了吧?”安东烈冷哼一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