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太偏僻了,少有人来,京都和雁门关正如火如荼对峙。
所以季宁远出门,并未乔庄打扮。
至于宗月,就更不会乔装打扮了。
她早就淡出那个圈子,还有什么好伪装的?何况刚从巫山出来,也用不着伪装呀!谁会出现在这里!?
偏偏季宁远就是出现了。
最后还是季宁远最先反应过来:“好久不见,宗小姐。”
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从容不迫。
“好久不见,季少主。”宗月下巴微扬,皮笑肉不笑。
刚从巫山出来就看到季宁远,实在算得上是一件糟心事。
“宗小姐不愿意看到我?”季宁远挑眉,笑问道。
“恐怕季少主的敌人,哪一个看见季少主都不会觉得高兴。”
季宁远嗤笑出声。
他打量着宗月一行人的打扮,来这里本就为了寻宗月,现在与宗月偶遇,倒也省了一番功夫。
他视线先是在晚晴脸上停了一瞬,仿佛想到什么,倏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而后移开视线。
随后,他目光渐渐聚焦在柔星脸上。
柔星身上穿的不再是巫族衣裳,从巫山出来,宗月就为她准备了云梦国流行的服饰。
但巫族与世隔绝,柔星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于是就像好奇宝宝一样,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在城中休整的时候,时羡没少带着她介绍方方面面。
巫族公主的气质,是遮掩不住的。
尤其是这样,单纯、天真,又隐隐带了骄矜的气质。
季宁远心知肚明,这行人中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宗月。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像下属的姑娘,气质如此纯粹,再联想到宗月刚从巫山出来,这个姑娘身份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眸色加深。
还是低估宗月了,宗月好本事,竟能从巫族带一个人出来。
斜睨宗月清冷的面容,季宁远突然恶从胆边生。
“想必宗小姐还不知道吧。”他语气淡淡。
宗月心中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什么?”
季宁远抬眸与她对视,面上云淡风轻:“雁门关势如破竹,打入内地,梁苏暮入主京都。”
“梁苏年现在恐怕已经薨了,至于苏家,”他摊手:“谁也不知道梁苏暮会如何处置苏家。”
苏家在云梦屹立百年,自开国就已是高门,底蕴深厚。
谁都知道京都实际上由苏家把持,是京都实际意义的话事人。
那么,京都的新主人,刚刚入主京都的梁苏暮,会如何处置苏家呢?那场面一定十分精彩。
宗月仅仅是蹙眉。
她刚从巫山出来,随后就从这城镇离开,还来不及看那些寄给她的信件。
因此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抬眼触及季宁远眸中不加掩饰的算计,宗月觉得这一幕熟悉极了。
当初她刚到宗家,面对梁苏暮和季宁远,季宁远说了那些有关苏家、嫡姐的消息试探她。
不得不承认,她那时当着季宁远的面情绪失控,叫季宁远看出了太多端倪。
她那时太年轻、太天真、太单薄、太无力。
但此刻不同了。
哪怕听到这样大的消息,在季宁远面前,她仅仅是蹙眉而已,完好地掩饰住了内心情绪。
喜怒不形于色,季宁远已经看不出她心思,也瞧不出她心中在想什么。
“我嫁给梁苏暮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跟苏家断绝关系。而后苏家针对我的次数,不必季少主算计我的次数少。”
宗月似笑非笑:“数月前我在雁门关割断头发, 同梁苏暮和离。至此,我与雁门关、京都、岭南,都没了关系。”
“这样说或许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但是,季少主就是这样认为的,不是吗?”
季宁远嗤笑。
“不会的。”他道。
巫族不会有胆子将秘密告知宗月。
比起宗月收获满满从巫山出来,他更倾向于,宗月明知巫山有秘密,却不知是什么秘密,被迫离开。
巫族早就是该灭绝的,这个种族之所以能存活千年,一是因为他们还有用,二是因为他们识相。
百年前就唯唯诺诺偏安一隅,数百年没出巫山,死死守着那个秘密,没跟任何人联系。
他放不下这雁门关的诸多事务,也不能因为他的思念,自私的将宗月带回来。
宗瑾挥挥手,招人过来处死苏嫣然。
苏嫣然从容随着人离开,走至门口却忽然回身,巧笑嫣然:
“我祝陛下与宗月,”她轻声道:“永远阴差阳错,永远难以破镜重圆。”
说罢,她悠悠然整理根本不曾染尘的裙摆,面上噙着浅笑离开。
在她身后,梁苏暮眸中猩红。
他愤怒地向苏嫣然冲去,被宗瑾死命拦下。
“陛下!”宗瑾心中无奈,谆谆善诱:“必死之人,也只能逞口舌之快!”
“苏嫣然犯下滔天恶行,臣等绝不可能叫她这样痛快的死去。”
“以您的身份,实在没必要跟她置气,那无疑是自降身份。”
“她不是要与苏双双葬在一起吗?我们偏要将她分尸荒野。”
苏双双……
宗瑾话落,梁苏暮微微眯眼。
他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名字。
于是心中忽然豁然开朗,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
为何他从未与苏嫣然接触,苏嫣然却始终与自己为敌。
竟是如此。
他默然片刻,吩咐宗瑾和庞锦薇:“不要让苏嫣然好过。”
说罢,他大跨步走了出去。
庞锦薇一眼颔首,抬眸,瞧了眼自己的丈夫。
后者自然地从后面环住她的腰:“膝盖可疼?”
庞锦薇摇摇头,她忽的眼眶就红了。
身为掌管雁门关诸多内务的人,她早就远胜往昔,在众人面前也积威甚重。
偏偏此刻,她忽然就无声落下泪来:“不疼。”
跪在那里时不想哭,
“不知娘娘现在怎么样了。外头世道那样乱,又无人精心伺候,娘娘哪里会过得好!?”她声音里带了几分怨怼。
庞锦薇闭了闭眼:“苏嫣然在陛下身上留的那些痕迹,当初必定令娘娘以为陛下刚经历情事,却要忍着心中厌恶为陛下解毒。”
“我原先一直以为娘娘情感淡漠,至少在外人看来,是陛下对娘娘更好,今日方知不是。”
美人泣泪,何等引人动容?尤其这美人还是自己的妻子,美人担忧的人,是他的亲妹妹。
宗瑾身影微微发抖,他空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相沉吟着没说话,反倒苏宗白出声:“无论苏家是不是最后的黄雀,皇后娘娘都不是。”
“担心苏家的时候,娘娘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长辈说话,何时有晚辈插嘴的份?”皇后正色道:“好歹本宫也是云梦皇后,苏公子真是不懂规矩。”
“不过,”她又道,嗤笑:“成王败寇,本宫无需担忧自己,今日是本宫败了。可你苏家庞然大物,数百年不知得罪了多少势力。”
她盯着皇贵妃,拔起头上发簪抵在自己脖颈处,一字一顿道:“本宫败了,可你苏家未必会胜。”
说罢,她竟是了无牵挂,自己用发簪刺入脖间,登时倒地,血流如注。
皇贵妃心惊,与苏相对视,各自在彼此眸中看出骇然。
云梦国少有的未出身苏家的皇后,被打压了一辈子,终究是死在了今夜。
出身于原岭南第一富商时家的时羡,跟神秘莫测的巫山、隐世隔绝的巫族,究竟又有什么关联?
巫天……
巫天心中别提有多震惊了!
他感觉到宗月狐疑而审视的视线,自知自己失态,却无法从失态中立刻回神,只震惊地望着时羡。
怎会是他?怎会是他?怎会是一个侍卫!?
“你出身哪里?父亲是谁?”巫天不再搭理宗月,只死死盯着时羡,询问:“我要听真话!”
他此举显然叫在场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
就是连方才叫喊着将宗月等人赶出去的巫族人,都下意识停了下来。
“爹爹……”柔星见他如此模样,有些担忧。
她从未见过自家爹爹这样失态,吓了一跳。
“主子。”时羡也呆了,扭头望着宗月。
巫族族长这是什么情况?他的出身、他这张脸有什么问题吗?
巫族族长问他真实身份,他要说吗?
宗月无声颔首。
时羡这才放下心来,老实道:“我出自岭南时家,父亲已经逝世,死者为大,我不愿提及,还请您谅解。”
“岭南时家……”巫天神色茫然,显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家族,不过并不妨碍他验证心中猜想。
“你的身上可有一只黑猫胎记?”他冷着脸,正色问道。
这次轮到时羡震惊了。
他眼神讶然,又看了眼宗月。
这次轮到宗月摊手,她就算是时羡主子,也不知晓时羡身上有什么胎记呀!
她要是能知道,那不就乱了套?
不过黑猫胎记太过特殊,甚至隐隐耳熟,她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想不起来。
时羡只能硬着头皮:“不知族长从何得知这个消息?在下身上确实是有黑猫胎记的。”
那胎记长得位置并不多么私密,仅在锁骨下一点。此时他拉开衣领,锁骨下清晰可见一个简单的黑猫形状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