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做了什么?”闻言,地上颓唐的梁苏暮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他抬眸,无神的双眼盯着宗瑾瞧:“宗瑾,朕做了什么?”
宗瑾张了张口,哑然。
他怎么知道梁苏暮做了什么?
“陛下若什么都没做,娘娘怎会突然离开?”
梁苏暮一哂,目光不自觉落在地上的信件上,不语。
宗瑾看到他的反应,心念一动,走过去将信件捡起来。
看清上面的内容,他下意识蹙眉。
竟是……如此。
“是她不要我。”梁苏暮语气彷徨,像极了无家可归的孩子,宗瑾觉得他十分像自己早年养的流浪狗。
“我不过是担忧此事有诈,不愿让她回去。她竟为了苏宗岚,要与我和离。”梁苏暮苦笑。
他轻声呢喃:“断发断情断义,不是要与我和离,而是已经恩断义绝了。”
“娘娘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宗瑾脸色不好看,但问清楚事情始末,他又不好再给梁苏暮脸色看。
“陛下是说了什么错话?”他问道。
梁苏暮失声,想起方才那一幕,脸色颓唐。
“是,”他失魂落魄点头:“我用边境数十万将士的命暗示她,不让她离京。”
宗瑾先是一愣,不明白边境数十万将士的命与宗月有何关系,随后反应过来,望向梁苏暮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善。
“我竟没想过,陛下是如此阴险之人。”他冷笑。
“不愿让娘娘离开,为何不直接说?反而要拐弯抹角阴阳怪气?”
“陛下用那种话挤兑娘娘,娘娘怎会不恼?如今一切,不过是陛下咎由自取。”
宗瑾语气不善,眼神阴鹜盯着梁苏暮。
梁苏暮依旧呆呆地坐在地上。
李恒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下意识扶额,只觉糟心。
瞧瞧这叫什么事!
梁苏暮是天子,哪有这么对待天子的,简直是大逆不道!
“你做什么!?”他一副护犊子的样子上前去,把宗瑾扯开,又将梁苏暮保护在自己身后:“你简直不可理喻!”
宗瑾气笑了,将手中消息递给李恒。
李恒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宗月与苏家的事情,得知苏宗岚有孕,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方才宗月面无表情离开军营。
此事在军营里都已经传遍了,甚至闹翻了天。
宗月身为皇后,此时出营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
他原本还想与宗瑾商量要怎么应对,此刻见到这封信,就明白了。
“娘娘去了京都?”他挑眉,语气却像是在陈述。
宗瑾无声颔首。
“不必再唤娘娘。”宗瑾面无表情:“小妹与陛下已经和离。”
“什么!?”李恒神色错愕,望向梁苏暮。
“这是怎么回事?”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京都皇后有孕,陛下以边境数十万将士性命相要挟,不允小妹回京。”宗瑾语气讥嘲:“小妹性情刚烈,何况陛下做的如此不厚道,自是与陛下断情断义。”
李恒心中叹息。
梁苏暮此事的确做的不厚道。
他不知为何梁苏暮会一时嘴快用将士性命相邀,任是谁都知晓哪怕宗月走了,有梁苏暮在,有他在,有宗瑾在,这支军队就不可能有事。
却还要用将士们的性命要挟,这不是上赶着找事吗?
寻常女子倒也罢了,偏偏是宗月。
偏偏是性情刚烈的宗月!
想到这个李恒又觉得牙酸,宗月怎能性情刚烈至此?
不就是稍微要挟了她一下吗?虽然是有那么些不厚道,可两人是夫妻啊。
何况梁苏暮的本意也是为了她好——担忧京都有风险,不愿让她回京。
这夫妻两人,一个蠢一个倔,如此一件小事,竟就走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
李恒恨铁不成钢。
“这世上太多人以爱的名义绑架另一个人,美其名曰是为了她好,实际做的都是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宗瑾神色淡淡。
他见到梁苏暮这幅样子,倒也不好意思继续敌视他,然而语气并不好。
“我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
“小妹重情重义,当初为了陛下能与家族决裂,又为了陛下被俘虏去岭南。陛下理当能体会其中恩义。”
“何况京都那位皇后确确实实也对小妹好,起码身为皇后,为了妹妹冷落丈夫数月。”
“如今京都的皇后有事,陛下强压着小妹不准她去京都,无异于当初苏家要求妹妹回去,不要待在陛下身边。”
“换位处之,昔年的陛下听闻此事是什么心情,如今的京都皇后就是什么心情。”
“难道当初的小妹心中犹疑又为难,如今就不为难了吗?陛下做的事情,恕臣不敢苟同。”
宗瑾说罢,不等李恒说话,更不等梁苏暮反应,便拂袖而去。
军营里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呢。
宗瑾无奈,宗月拍拍屁股走了,梁苏暮心绪不佳,任务最终又落到了他和李恒头顶。
李恒倒也罢了,偏他是个有家室的。庞锦薇没跟着他出来,原本他是日日给庞锦薇写信的。
这下好了,写信的时间又没有了。
“陛下。”李恒无奈:“娘娘心中定是有您的,骤然分别,也不过是气急了。您不如去哄哄?”
“朕不能去。”梁苏暮摇了摇头。
他面上失落:“如今她正在气头上,我若去了,她只会以为我是抓她回去,我不能去。”
李恒一想,也是。若是到时候将人逼急了,不管不顾来个玉石俱焚,他们上哪哭去?
“那现在怎么办?”李恒摊手:“军中莫名其妙少了个皇后,总要拿出个章程来。”
何况梁苏暮与宗月的争吵,整个军营都听见了。要圆话,实在是不好圆。
“圆是圆不上了。”梁苏暮面无表情,扭头:“冷处理吧。”
“让手下人抓住机会打压几个刺头,次数多了,自然无人会置喙什么。”
“日后……”梁苏暮顿了顿:“她迟早会回来的。待她回来,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李恒见他如此心存希望,放心下来。
他生怕梁苏暮自此一蹶不振。
“你带着一千人去京都。”又听梁苏暮吩咐道。
“陛下!?”李恒错愕。
梁苏暮侧头,郑重道:“去接她回家。”
“京都不太平,季宁远不会对雁门关与京都联手坐视不理,也不清楚京都究竟是否有诈,她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若她出了事,你去救她回家。若她没出事,你就在暗地里保护她。”
“等她从京都回来,北郡之事应当已经了了。”梁苏暮眼神闪过决然。
天家夫妻,一个向东奔去,一个向西冲去。
……
皇甫临自以为是、固若金汤的北郡,在雁门关铁骑前不堪一击。
自宗月与梁苏暮吵架愤而离去,军营自此流言纷纷。
解决流言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他们没有精力制造流言。
梁苏暮决定出兵。
他们已经兵临北郡,这几日睡不着的应当是皇甫临。
不过皇甫临对他的部署有信心,自然也不会睡不着。
就差临门一脚,只看蹬与不蹬,梁苏暮自然是毫不犹豫的蹬了。
当然,也不是说皇甫临的手下都是一群废物,他的部署毫无用处,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只是在大军席卷之际,未能成功抵御敌人罢了。
北郡向来兵力薄弱。身为云梦的经济中心,交通枢纽, 迎四方来客。北郡自然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有被兵临城下的一天。
与以往北郡的边防相比,皇甫临的部署的确称得上不错,但他面对的对手是梁苏暮。
自梁苏暮十三岁离京奔赴边境,在军中摸爬滚打的一刻起,他率下的队伍,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那是一支常胜之师,饱经战场刀光剑影洗礼。
‘云梦战神’的威名,非是徒有其表,那是在一场场胜仗里打出来的。
哪怕北郡皇甫临部署的再好,手下人也不过是一群在富贵乡安乐窝里长大的孩子。
哪里又有什么可比性呢?
也因此,令皇甫临志得意满的北郡部署,在梁苏暮面前只撑了两天。
两天后,城门破,平南邑被洗劫一空。
雁门关军队严格遵守梁苏暮的指令,不曾对老弱妇孺动手,不曾欺压百姓,甚至连抢个大白菜都没有。
他们就好像联盟的军队入北郡,只是为了来拿平南邑的粮食,其余东西一概不管。
梁苏暮治军之严格,可见一斑。
不少北郡百姓心中喟叹此举,只道昔年赫赫威名的战神不是没有理由,只是面上什么也不说。
生活在北郡已经够好了,北郡的主人选择了岭南,他们不想与北郡为敌。
梁苏暮并没有将平南邑的粮食全拿走,只是估摸着给他们留下了一些应急的份额。
只剩下那么点,若这些粮食最后没有入了百姓的肚子,那梁苏暮真要看不起皇甫临了。
平南邑有北郡大仓,幸好他们带来的人多,否则还真带不走。
这些粮草一袋一袋,打开全是金灿灿的粮食,所有人心中都不自觉萌生喜意。
一直以来横亘在雁门关将士心中的挨饿风险,终于从此刻起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