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季宁远应允不插手宗月闯望春阁之事,但宗月总不能大摇大摆站出去说:
我是宗月,我要去闯你家望春阁了!
她还是十分低调地选了一个深夜,万籁俱寂,自己偷偷摸摸朝望春阁前进。
为求隐蔽,她特地穿了一件夜行衣,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除了一双眼睛,几乎没有任何裸露在外的地方。
然而到了她却傻了眼,梁峥只说了望春阁的大致结构,却没说望春阁坐落于湖心。
望春阁是小高楼,共十四层,是季家这巨大的建筑林最高耸的所在。
自下往上十三层,既是一堂和二堂的地盘,也是机关遍布、危机四伏的三堂所在地。
而第十四层,则是季家所有珍贵之物存放的地方。
为梁苏暮解毒的解药,就在第十四层。
宗月望着远处湖心那栋高耸的建筑,长长地叹息一声。
黑暗中,望春阁小楼仿佛吞人的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她自投罗网。
但从湖边到湖心,没有任何一条路、一座桥。
除了利用轻功从湖边飞到湖心,宗月想不到第二种去往小楼的可能。
只是……
宗月瞧着那湖面眼神一暗,伸手,随便在树上抓了片枯叶,用嘴吹向湖面。
湖水平静无波,在月光的映照下颇显波光粼粼。
平素是无人来这里的。
望春阁小楼所在处,既因涉及太多隐秘,又因周围危机丛生,被列为季家禁地,除非经过允许,否则任何人不得靠近。
望春阁直属于季家历任家主,自几年前季宁远成年之后,季家主索性当了甩手掌柜,将望春阁悉数交与季宁远之手。
望春阁也就此在季宁远手底下,焕发出新的生机。小楼内季宁远之名,几乎令属下们肃然起敬的同时,又闻之胆寒。
这位从来不是良善的人物。
宗月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些杂念抛开,专注地望着枯叶飘落方向。
夜间微凉,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就要向着湖面落下。
宗月不自觉屏住呼吸。
就在枯叶快要落到湖面的瞬间,杀机顿生。
宗月在月光下瞧得真切,那湖面上突然迸现数道泛着银色冷光的丝线,汇聚成网,以凌厉的速度向枯叶奔去。
几乎是刹那间,小小的枯叶被分成了几十份,若是再分下去,只怕要变成粉末。
宗月倒吸一口冷气。
她起身,拧眉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久久不语。
片刻后,似是试探般,她重新卷起数十片枯叶,扔向这表面安宁实则险象万千的湖面。
毫无意外,所有的枯叶都是一个结局,成了这万千浮尘中的一粒。
宗月:“……”
局面就凝滞在这里,她紧紧抿着唇。
陷入困惑的女子沐浴在月光下,整个人与月色融为一体,自成一幅画卷。
原以为要进了望春阁才开始困难,却没想到自己连望春阁的门都够不着就已经步步维艰。
这个认知令宗月心情非常不好。
看似平静的湖面,水下不知有多少要人命的银丝。
她寻到了规律,银丝只有在极靠近湖面时才会出现。只是不知就岸边如此,还是整个湖都如此。
偏去往望春阁只能利用轻功飞过去,湖面大的厉害,她必须要通过湖面借力。
望春阁又不是一栋死楼,一堂的杀手和二堂的毒药随时恭候,一旦她在湖面被望春阁的人察觉,那她几乎如待宰的羔羊,死路一条。
既需要十足的体力维持轻功好让自己能飞掠至望春阁,又要小心提防如不慎触碰湖面牵连的银丝,还要时刻戒备着望春阁里的人发现。
刚开始的难度,就已经令人心生退意。
宗月左右瞧了瞧自己一身夜行衣,咬牙。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若今日她就此离去,再下定决心也不知到了猴年马月,她等得起,梁苏暮也等不起。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这里,就会看到月下一道黑影在湖面飞速小心掠过。
宗月心中始终提着一口气,她闭了闭眼,凭她的内力,是不足以支撑她从岸边一次性抵达望春阁的。
这也就意味着她需要从湖面借力,所以必须面对那杀人于无形的万千银丝。
黑影手中提了一个包裹,鼓鼓囊囊的。
在宗月预感自己将要力竭的地方,她率先扬手,将手中包裹甩开。
无数她刚收集的枯叶落在那片区域,从未迟到过的银丝陡然飞起,编织出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全部枯叶牢牢罩住绞碎。
到了,就要到了。
宗月额间已浮现点点薄汗,她心神不敢松懈,望春阁近在眼前,她却清晰感觉自己体力一点点流失。
就在感到内力即将枯竭的时候,宗月眉眼一厉,陡然握住短匕,同时脚飞速在方才银丝围成的网稀疏的地方轻点,又很快抽离。
一瞬间的功夫,她感觉自己恢复了些气力。
万千银丝如同千军万马接踵而来,势要置宗月于死地!
宗月神情凝重,在银丝网将要罩住她的一刹那,先一步抽身离开。
短匕在空中飞扬,不断折射出月夜冷光。
月下的黑影机械般挥舞手臂,砍下一道又一道银丝。
那人似是感受不到疲倦,银丝网一波又一波袭来,短匕也一下又一下斩破银丝。
近乎于车轮战的银丝消耗着宗月残存的体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心想。
于是在下一波银丝网到来的间隙,几乎就是那一瞬间的功夫,宗月提起身上仅存的全部气力,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向望春阁扑去——
只听啪一声响,宗月重重摔到地上。
地面带着泥土的清香,因此那声响并不大,宗月在原地呆滞片刻,猛的吐出嘴中不慎吃进去的泥土。
再抬头,夜色正浓,杳无人声。
头顶圆月高悬,散发着清冷而孤俏的银色光辉。
宗月慢慢的,慢慢的,长呼一口气。
到这里,她已然狼狈不堪。身上的夜行衣几乎被银丝绞的稀碎,露出内里她素白色衣裳来。
脸颊上还有方才与银丝打斗时的疤痕,杂乱而渗着血迹,头发也完完全全乱了,几缕青丝自上而下散开,若此刻有人经过,定会认为宗月如同鬼魅。
她不敢多耽搁,草草整理了下自己便起身。
忽听旁边有人道:
“也不知道少主怎么想的,当时若直接将梁苏暮抓到岭南来,如今雁门关那些兵就是我们的了。偏偏要抓个宗月,抓个女人有什么用!?”
“少主这样做自然有少主的理由,你我只需要听命行事。”
“我知道嘛,少主向来英名,我只是不解罢了。”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传来,宗月下意识蹙眉,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显然是朝她这里来了。
然而她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便见到自己正前方说话的两人。
宗月:“……”
从岸边飞掠至湖心望春阁,她还在庆幸自己没有被望春阁人发现,眼下却突然猝不及防见到了望春阁的人。
这变故来的太快,她尚且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瞧着两人。
两人也十分怔愣,显然没想到会有人闯入。
他们平日里便是负责在望春阁附近巡逻的。只是这里乃季家驻地,又是禁地,基本无人来此,也无人有胆擅闯,因此这份差事以前一直是美差。
最近却是一反常态,先有人擅闯望春阁偷东西,那人跑了没有抓到,如今竟然又有人闯入,当他们望春阁是吃素的不成?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同伴眸中看到怒火。
有生人闯入事小,少主事后对他们的惩罚事大啊!
两人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便凶狠狠朝宗月走去,另一个则去敲响了望春阁的情报铃。
望春阁情报铃少有响起,因这些年实在太过安逸,铃声只要一响,整个望春阁甚至季家都听得到。
望春阁其余人骤闻这情报声响起,先是一愣,短短一个月内情报铃响两次,放在以前可是闻所未闻。
但愣归愣,动作却十分迅速,心里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率先一步冲了出去。
此时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望春阁了。
那两人齐齐逼近宗月,宗月瞳孔一缩,心中止不住的发沉。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情报铃一旦响起,望春阁倾巢出动,偏她本就是要闯望春阁,此刻非但不能后退,还得咬着牙前进。
哪怕她想后退也退无可退,前有望春阁,后有湖下万千银丝。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她就拿定了主意。手紧紧握住短匕,向那两人冲去。
既然交战不可避免,就让这两人的鲜血来祭奠吧!
宗月神情极冷,浑身煞气如同修罗。见她朝这边冲来,那两人皆凝滞了一瞬,不敢相信地瞪大眼。
此人很快就要被望春阁追杀,怎么不趁着现在人少的时候逃,反而还迎了上来?
究竟是狂妄,还是脑子出了问题?
两人也很快挥舞自己武器,向着宗月杀去。
不管如何,他们都不能让宗月闯入望春阁。
迎着凌厉的剑芒,宗月的手微微颤抖,血迹自她胳膊上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