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一向是马车软轿,从未骑过马的皎皎此刻心中没有半分激动。
她努力扒拉着宋淮的一只手臂,在风中几乎有些睁不开眼睛:“哥哥——”
“怎么了?是不是很开心呀?”宋淮扬鞭加快马儿的奔跑速度,放眼望去远处的美景。
眼前一片银装素裹,灌得满脸清霜,宋淮却觉得格外的心旷神怡:“哈哈哈哈。”
风声跟少年郎清脆的笑声一齐灌入皎皎耳畔,小姑娘不由得伸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微微侧开身子,避开靠近她耳畔的宋淮,大声喊道:“哥哥你就是个大笨蛋——”
二人跑入一侧悬崖边,小姑娘气势汹汹的声音回荡在山脉之间,群鸟惊飞。
宋淮搂紧妹妹,勒住马儿停在峭壁之间,俯瞰远处素白山脉:“皎皎,你看啊。”
天地间茫茫一片素白,远处的山脉仿佛被巨斧横空削成平面,散落着三三两两的雪花。
苍翠的墨绿色隐藏在苍茫的雪色之中,如同一条将山巅与山脚分割的披帛一般,又雾蒙蒙的看不清楚分界线,光秃秃的山路蜿蜒而去,藏在连绵不绝的山脉之中,分不清哪是去路,哪是来路。
皎皎安安静静的望着面前开阔的一切,轻声道:“我从来不知道,冬天可以那么好看。”
“哥哥,这是我回家之后过的第一个冬雪季节,可是我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的样子。”
伸手将皎皎脑袋后的风雪帽套到她的脑袋上,宋淮伸手将她往怀里多揽了揽。
“皎皎,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刚刚把你接回来。”
风雪帽上边缘的白色的绒毛被风吹动,落在皎皎的脸庞,隐隐有些痒。
她眨了眨眼睛,伸手裹紧了自己的斗篷,伸手去接落下来的雪花:“那个时候,哥哥不喜欢我,”雪花落在手心上立刻便化了去,冷冰冰的,她偏过脑袋去看宋淮,顽皮的眨了眨眼睛,“对吧?”
宋淮也没有露出窘迫的神情,只是淡定的挑了挑眉头。
握住皎皎的手,将她的手重新塞回到她的怀中,宋淮道:“是啊,皎皎的感觉一向很准。”
“那个时候哥哥也不知晓皎皎是个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处处想着法子欺负你。”
“其实我刚刚到赵府的时候,你才满五岁生日……刚好五天呀。”
揉了揉小姑娘脸颊上可以掐出的肉来,宋淮笑了笑:“那个时候多可怜啊,又瘦巴巴的,那么一捏都捏不出什么肉来,现在可好了,肘子吃的那么多,已经可以捏出肉来了,可见不是白吃的。”
皎皎软乎乎的笑了一声,也不大好意思的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冷风灌入有些松动的斗篷之中,从脖颈处钻进去,她猛地打了个喷嚏。
赶紧伸手掖了掖她的斗篷,宋淮重新拉起缰绳,慢悠悠的踢了踢马肚子,打道回府。
不同于来时的策马狂奔,回去的路上宋淮放得步伐很慢,耐心的同她说话。
“那个时候你有没有讨厌过哥哥?我总是对你冷冰冰的,还老是凶你,什么都不相信你。”
兄妹俩难得有时间独处,也难得谈起那些关于“往日”的事情,都各有感想。
皎皎缩在斗篷之中,十分诚恳:“嗯……其实也有过一点点的,就一点点,很快就没了。”
“赵家姐姐的哥哥虽然生的没有哥哥你好看,可是他比你要疼赵家姐姐她们呢。”
“你还吓唬我,说不许我把奶奶一起带回家去,还说不许我喊奶奶做奶奶,可把我气坏了。”
宋淮摸了摸鼻子,真想笑笑,又听得皎皎笑了笑:“现在你自己也喊奶奶做奶奶啦。”
“是呀,我妹妹的奶奶可不就是我的奶奶么,以前是我跟个糊涂蛋一样。”
宋淮毫不在意的贬低自己,薅了两下她的软帽子:“小丫头不大,还挺记仇的呀。”
皎皎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一本正经:“不是哥哥说的么,不开心的事情不能将就。”
“……那你没有想到别的事情了么?只除了这个,不觉得有旁的事情讨厌哥哥了?”
宋淮问的漫不经心,安安静静的等了片刻,听见皎皎爽快的声音:“没有了呀。”
思及往日种种,宋淮想起祠堂一事,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忽而开口询问:“皎皎,有人说在第一场雪来时许个愿,说不定愿望会实现的。”
小姑娘完全不怀疑,立刻坐直了身子,一边闭着眼睛,一边双手合十,不忘记激动得问他:“真的呀?真的呀?可是雪是昨天晚上下的,我现在许愿还来不来得及呀?会不会太晚了了呀?”
“不会的,心诚则灵。”宋淮笑她,“再说了,这雪从昨天晚上一直没有断过呢。”
他有意放慢马慢慢的往回走,安静的看着皎皎认认真真的合掌许愿的姿态。
从背后看不见小姑娘面上的模样,然而他也猜得到肯定是闭着眼睛,一脸虔诚。
明明家中没有什么人相信鬼神之说,可偏偏皎皎格外相信什么神啊仙啊的。
宋淮往日也不信这些,可经历过一次生生死死的,他不信也有几分信了。
每每想起皎皎往日过得太苦,在心中给自己杜撰了一个莫须有的神仙小哥哥来救助她自己,宋淮便总觉得有些好笑,旋即便化为一阵阵的心疼与无可奈何,连他自己之前都从未察觉。
然而回忆起去年的今日,去年今日的皎皎,在这片空阔的雪地之中。
宋淮的心头浮现出许多他从未认真思索的心虚,令少年郎君不觉沉思。
“哥哥,还有姐姐,阿娘跟奶奶,祖父祖母……会一直跟皎皎在一起的么?”
小姑娘软绵绵的声音藏着几分期盼,捉住了他的衣角,满是信赖的询问他。
宋淮不假思索的扬起鞭子,朗声答复她:“自然是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伴随着马蹄声,小姑娘的惊呼声,宋淮默不作声的在心底也许了个愿。
——往日一切是他深陷迷雾,看不清因果。
——倘若祠堂一事若有应誓的话,也请千万千万,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