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慌了,毫无征兆。
老妇人的脑袋混在泥泞里,眼睛还在鼓溜溜打转!
官刀入鞘,发出声音。
“头儿~”
有人难以置信,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喊了一句平日里最习惯的称呼。
“怎么?你们怕了?”
张捕头冷笑,伸手指向没有了头颅依旧屹立不倒的身躯,喝道:“你们再看,它是一个人吗?”
闻言,一众捕快抬头。
雨中,对面。
那名失去头颅的老太,似是没有发觉自己的脑袋已经被斩掉,地上的头颅笑呵呵道:“哎呀,怎么这么冷啊!”
就这一句话,吓到了众人。
头都没了,地上那头颅面容还活生活色,教人如何不惊?
“官爷,你弄错了吧,我是平安镇的村民,因家中媳妇儿孙儿不见出来寻找,才落地如此田地,怎么不是人啊?”
人头在地上说话,没有脑袋的身子还如正常人一样,拄着拐杖,肢体还有动作,但是没有半点鲜血流出。
张捕头怒目圆睁,对那人头喝道:“死到临头,你还在这妖言惑众!”
上前迈步,一脚将没有人头的老妇身子踹倒,地上的人头立即哎呦的叫唤起来。
张捕头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人头,对着身后一群人道:“咱们走,不必理会她!”
说罢,他头前带路,一群捕快胆战心惊的跟在后面,离开了老槐树下,沿着官道的岔路口朝着平安镇千户村而去。
大雨瓢泼,整个世界只能听到雨声。
张捕头等人离开以后,官道上那颗人头在泥水中唉声叹气,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已经走远,在自言自语。
“唉呀,好冷啊!”
“官爷怎么突然就出手了?你砍掉我的脑袋,教我如何活下去~”
“有人吗?可怜可怜我吧,帮我把脑袋接上吧~”
……
今日的乾列异常热闹,守城官都觉得诡异。
衙门的捕快倾巢出动,冒着大雨神色匆匆,应该是管辖范围之内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案。
申时刚至,一道沾血的身影,浑身散发着恶臭从乾列城中疯跑出来。
守城官见到以后,心中大惊,立即将其拦住。
正要询问之际,忽听到耳旁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声,紧接着眼前一花,等到恢复正常时,方才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咦,怪事!”
两名守城官挠了挠头,觉得莫名其妙。
“大白天见鬼了~”
其中一人感慨,若就他自己眼花也就罢了,旁边的兄弟也瞧见了那道人影,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别乱说话,就当不见了吧,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两名守城官自言自语,悻悻的回到了城门下,望着城外的官道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若是换作其他人在场,一定会诧异不已,因为刚才那道身影并没有消失不见,而是从这两人身旁不紧不慢失神落魄的经过,反倒是这两名守城官像是看不到这人一样,交头接耳满脸的疑惑。
一只百灵鸟落在了乾列的城楼上,雨水打湿了翎羽,望着官道上那一道身影出神。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大蟒腹中逃出生天的王二,先前他跟随张捕头去乾列衙门,半道异象突生,一头大蟒喷云吐雾,借雨势藏匿身影,将他吞入了腹中。
好在他福大命大,手中掌握有一枚刻画符箓得昆玉,是陆正安赠予他的。
在大蟒腹中时,便是这枚昆玉护住了他,亮起白光,散发出柔和的暖意,等他意识清醒在大蟒体内挣扎之际不知怎么触动了昆玉,刻画的符箓突然金光闪闪,紧接着他瞧见刀关剑影,再后来他听到了雨声,看到了天光。
“那位大人,还有陆公子……”
一路上,王二像一个疯子,喃喃自语。
他的脑海中,除了陆正安之外,还有那一道身穿官袍,执一柄黑白相间油伞的大人。
乾列的县令,百里之地的掌控者。
王二认识他,百里候上任之际,府衙曾在乾列县镇村落张贴榜文,其中便有百里候的画像。
“唉,人到死时,才觉命轻,罢了罢了,如今我已看开,等此间事了我愿意变卖所有家当,将银两交给表哥表嫂二人,然后找个清净无为之地遁入空门,再不到这红尘中来!”
王二想好了后路,此次如果大难不死,他要为道为僧,远离这红尘浊世。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他来到了城外近十里处,距离前方三丈远,有一位老妇跪在地上,背对着王二满身的泥泞,正号啕大哭。
“有人吗,行行好吧,帮帮我这可怜的老妇人吧……”
王二听到呼喊,赶紧朝前走了过去,来到了老妇人身后,开口道:“老人家,你怎么了?我能帮你些什么?”
雨中,一具没有头颅的身体转身了,手中捧着一颗人头,阴森笑道:“王二啊王二,我可等到你了~”
噗通一声,王二只觉得心脏骤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在泥泞里不能动弹了。
“鬼,鬼啊~”
两手抓着刺骨冰凉的泥水,想要往后移动,可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
“呵呵,你走不掉了~”
半截无头的尸体一手托着自己的头一手按着地面超王二爬去,她身上的衣服和肉开始腐烂,随着雨水落在泥泞中,恶臭扑面而来。
“鬼,鬼啊……”
王二动弹不了,这比先前那头大蟒还要可怖,一个无头的妇人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烂掉露出森然的白骨并且朝着自己抓来,谁又能承受的住?
“桀桀,王二,王二,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拿命来吧~”
一声,鬼哭狼嚎,白骨女尸拔地而起,双手擎着骷髅头安在了身上,变成了一丈多高白骨尸妖朝王二扑了过来。
“唉,我命休矣!”
王二感慨一句,闭上了眼睛。
死到临头之际,他想起了陆正安的话,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万恋俱灰之下恍惚间脑海中浮现一道身影。
是他的娘子李氏,人之将死,他的内心深处隐藏起来的悔恨和想念被无限放大,直到此时他依旧放不下李蓉蓉。
“若有来世,我不奢求能与你再续前缘,只希望能远远看着你幸福快乐,那便好了!”
苦笑一声,王二躺在泥泞里,耳旁是阴风鬼嚎,紧接着胸前一痛白骨尸妖一对白骨利爪刺破了他的衣衫插入了心窍中。
只是,也就痛了一下,身子突然轻了,紧接着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白骨尸妖的身子弹射而出重重的砸在了官道上。
“谁?是谁在坏我的好事?”
白骨尸妖惨叫,一对白骨利爪折断,无力的怂拉着,它恼羞成怒,张口吐出一道乌光刺向王二的天灵。
就在此时,劫后余生的王二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瞧见了眼前一幕,失神之际乌光已经夺面而来。
一声清脆的鸟叫声传来,王二身子一震,在乌光即将刺中他天灵的一瞬间回头看向身后的槐树,这一回头,乌光贴着他的面颊射到了地上,击出一道冒着黑烟的深坑。
王二愣住,身后空空如也。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中很是失望。
白骨尸妖见状,骷髅头中的两点阴火暴涨,几欲喷出来,再次张口连吐数道乌光势必要取了王二的性命。
这次没有清脆的鸟叫声,王二陆已经习惯这种面临死亡的感觉,他苦笑着摇头,四处张望,依旧再寻找那只朝思暮想的白色百灵。
“孽障,朗朗乾坤,怎能让一个邪祟行凶逞能?”
老槐树后面走出一个半大的孩子,白袍白靴,撑着一柄白伞,人刚出现,身上便飘出一股淡淡的异香。
他犹如坠世的谪仙子,平稳踏着脚步来到了王二的身前,轻抬起手掌五指勾动,轻斥道:“雷来!”
一声雷来,言出即法。
霎时天将数道雷霆,击碎了乌光。
“咯咯,我在此等你好久了!”
小孩轻笑,轻轻移动掌心对准了那头白骨尸妖。
“五雷正法?一个小小的孩童?”
白骨尸妖站起身来,两团骷髅火忽明忽暗,它开口,声音沙哑,明显带着一丝惊惧。
五雷正法,是天地间一切邪祟的克星。
修行到一定境界,可言出法随,指到雷至。
瞧着这个不到自己膝盖处的孩子,白骨尸妖心生退意,方才那一幕太过骇人,未听他念咒掐诀,只是五指一张,便能引天雷勾地火,这已经超越了它的认知。
“此地竟然还有这等奇人?我与你并无瓜葛,你若想保这人,只需报出名号,我马上离开!”
白骨尸妖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问话。
它不得不如此,此次是奉了妖尊之命,要取王二性命,它不过是一头小小的尸妖,如若不能功成,等待它的将是妖尊的怒火。
现如今被人阻止,哪怕明知道眼前之人不简单,它还是要站出来问个清楚。
它已经通灵,心中做过计较,就算死在天雷之下,也比落在妖尊手中来的痛快。
陆正安撑着油伞掌心氤氲,给人一种蓄势待发的感觉,沉声回道:“不必知道我是谁,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将一切如实相告,它自然明白!”
白骨尸妖听到对方开口,要放自己回去,一时间想了很多,试探道:“你既然知道我的主子,想必也了解它的脾气,它要杀的人必定会是死人,你若是讲情面,大可以报出名号来,我回去也好作答!”
“轰隆,咔嚓~”
毫无征兆,就在这白骨尸妖说罢之后,半空中接连落下两道天雷,尽数劈在了白骨尸妖的身上。
“你~”
白骨尸妖惊叫一声,全身碎裂散落在地,龟裂得头颅在地上尖叫,诚惶诚恐,吓得肝胆俱裂。
“哎呀,没有一击致命,真是可惜!”陆正安摇头,再次抬起手掌来,对准了那一个骷髅头,道:“我生平最讨厌耳背之人,说了一句还要再说一句,无休无止麻烦的很,不如一了百了省了心了!”
“上仙饶命,我知道错了,今后谨记你的容颜,绝不敢再冒犯!”
白骨尸妖只剩下一个头颅,头颅一动,散落一地的骨头也跟着颤抖,它真的怕了,两道劫雷下来直接将他打散。
经此它也见识了对方的果断,先前那般说话,并非是害怕什么,是真的无所畏惧,挨了两道劫雷,它终是怕了,故此才做如此状况。
“那就滚吧,我不愿多说什么,告诉你家主子,有我在乾列一天,他就要避退三舍,不能出世,否则要他好看!”
闻听此言,深知主子能力的白骨尸妖连大气也不敢出,一改先前的厉害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回道:“上仙放心,小妖一定把话带到!”
陆正安望了他一眼,冷笑连连:“我也不怕你添油加醋,这王二我保定了,乾列生灵我也保定了,告诉你的主子,它如若不服尽管来试试!”
语毕,真是霸气。
陆正安甩了甩胳膊,满地的骨架和那颗头颅被一阵狂风卷走,此地又恢复了宁静。
“啊,多谢陆公子救命之恩!”
王二此时也清醒过来,两腿恢复了正常,除了心口处蹭破了点皮,有丝丝鲜血溢出并未有什么大碍。
陆正安回头瞧了瞧王二,咯咯笑道:“你谢不着我,我来的并不及时,若非……”
说这话时,他抬头瞧了瞧四周,干净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色,叹道:“唉,你赶快往回走吧,千户村出了大事儿,我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以后若是有缘,我们会在相见!”
言毕,陆正安撑着一把雨伞离开了。
王二失神落魄,望着那一道小小的背影重新拜了拜,自语道:“再次多谢陆公子救命之恩……”
只可惜陆正安是听不到了。
跪拜之后,王二起身,看向了面上的岔路。
沉思片刻,他毅然决然沿着官道继续行走。
“苍天有眼,我若该死,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端,官道坦荡,是千户村的必经之路,躲也躲不掉,我便亲自送上门吧!”
在某一刻,王二想通了一些事情,不过也就一刹那,他抓住了,便按照决定走了下去。
……
乾列县城,极北之地。
那一株千年古树。
一个巨大的翠绿茧球垂挂在枝干上,茧中盘坐着一名身穿官袍满脸肃穆的中年男子。
百里候两鬓斑白,不像是壮年,突兀里,他睁开了眼睛,露出苦笑。
“唉,一味想着躲避,不曾想经此一劫解开了缠绕自身多年的心节!”
就在这茧中,一切都变了。
狭小的空间演变出一个大世,真实的可怕。
县令不再是县令,官服褪去,变成了一个少年。
就在一片繁华的长街上,县令所化的少年再与狗抢食吃。
“快滚开,有娘生没爹养的怪东西,你吃了我的狗食,我的狗又该如何存活?”
长安街上,生意火爆的长丰记包子铺的掌柜儿对着狗盆破口大骂。
狗盆旁正趴着一个少年,抓着狗盆里的东西狼吞虎咽,听到耳旁的骂声,少年身子一滞吞吃的动作更加的快了。
一旁的恶犬狗仗人势,汪汪大叫,几次要扑过去,但都摇头夹尾的退了回来。
“狗东西,白养你了”
掌柜儿破口大骂,他见自家的狗儿只叫不下嘴儿,气的咬牙切齿,捡起一旁的木棍雨点般落了下去!
“打死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平日里好生养活你,关键时刻被人占了便宜却却不敢言语半分!”
“呸,狗娘养的东西!”
大狗被打的嗷嗷叫唤,呲着牙咧着嘴便那少年扑了过去,犬牙交替终是动了口。
少年被扑倒在地,猛一顿撕扯身上出现不少伤口,破烂的衣服被鲜血浸湿,他硬是不吭一声,只顾着抢夺狗盆里的饭食往口中塞。
有不少人围观,指指点点,口中有同情之声可那面上却是充斥着笑意。
“畜牲东西,狗仗人势!”
这时,有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声音如洪钟,气势非凡。
众人闻声看向身后,瞥见一道苍老的身影,龙行虎步朝着这里走了过来。
掌柜儿见是一个身穿布衣两鬓雪白的老者,面上露出冷笑,正欲开口回话,忽觉的耳旁响起一声炸雷,对上了一双精光湛湛的眼睛。
“你为富不仁,该是时候报应到了!”
那老者话音刚落,长丰记包子铺上方一块半丈高的牌匾实木牌匾轰然落下,不偏不倚正落在那掌柜儿的头顶,霎时黄白之物满地,掌柜儿命丧当场。
看热闹的人见此鸦雀无声,顿时做鸟兽散,连那只大狗也夹着尾巴仓皇而逃。
少年呲牙咧嘴从地上爬起,看看被牌匾砸死的掌柜儿,又看看站在原地的老者,面无表情的蹒跚离开了此地。
“孩子,等一下,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身后,那名老者开口,语气温和。
少年身子一震,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过头来打量了老者许久,缓缓开口道:“老丈,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那一刻,少年灰色的瞳孔霎时亮了起来,犹如两轮大日徐徐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