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远道看白云飞虽然不说话,眼神里却是千言万语,更是有着深深的怨念,就无奈道:“那孩子一看就是天生的体质不好,你这般历练,别真的练坏了他的身子,可不好跟掌教仙尊交待!”
白云飞闻言两眼就又放光了,往聂远道身边又靠了靠:“你也看出来曲不争在意这孩子在意的紧吧!”
“莫说他是无涯转世,就算不是,就凭着这副样貌,连我都在意的紧!”聂远道勾唇一笑,满眼的我才不上你的当。
白云飞嘿嘿两声冷笑:“成!你们一个个都端着仙人的架子,这推波助澜的事儿还得辛苦小仙来做了。想我白大仙潇洒来去,自由自在,如今为了个曲不争那可是操碎了心呀……你们还一个个装模作样的不近人情……”
聂远道又饮罢一盏茶,状似无意的说道:“曲师弟让秋言为陆放教文,不若我告诉他我来教……”
“聂远道!聂仙尊你这般仙风道骨潇洒来去的仙人,怎么能为了这小小的一个孩子羁绊了脚步?还是让小辈们多担些责任吧!”白云飞脸上的光此刻都比那朝霞还要耀眼,眼底的光几乎都能把人灼伤。
聂远道淡淡的看白云飞一眼,终于像是释怀一般叹道:“但愿白仙尊不是遇到了心魔。”
白云飞闻言一愣,随即摆摆手笑道:“当年那般痴恋秋儿,都不曾让我有心魔。如今秋月白……自然也不会!”
聂远道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淡声问道:“白师兄以为何为情劫?”
白云飞想都不想就答道:“自然是爱而不得生怨恨,长相厮守两相厌!”想着自己好歹还是爱恨过一场才历劫成仙的,自然比你这个天天悟道的人对情爱懂的深刻一些。不由抬了抬下巴,赶紧受教吧,不用感谢本仙!
聂远道闻言笑了笑,摇头道:“劫,禁也。放,执也。”
白云飞闻言愣住,许久许久,才笑道:“聂师弟当大成了!”
聂远道又摇摇头,“大成的,是曲师弟。这是当年无为海一战后曲师弟说的。那一劫,他放了,却也生了执念,才有了如今的心魔,才有了如今的情劫。”
白云飞看着第五次从峰下跑过去的陆放,眼底的担忧化作一道光,笑道:“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曲歌和无涯,始终都是最好的那两个!”
情劫何惧!
只要是你,只要是我,就足够了。
聂远道也看着那青衫人影消失在山脚下,眼底里的担忧却更甚。情劫么?即便成为道侣能有何错?可若真的只是情爱嗔痴了一场,曲师弟何故被心魔反噬?我们都以为是情劫,如今看来,这劫,并不是无涯……
一个修魔心的无涯……
这,是道魔之别,是道心何证!
聂远道叹息,竟觉得自己飞升时只是受了天雷地火,实在是太幸运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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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白看着陆放换上了一件白色绣花的长袍,虽然比云涯紫府的穿云雪浪袍显得花俏了些,可他肯换上白色来听学已然算是够尊师重道了。心里对他的排斥稍稍有些缓解,见他已经走进屋里,就说:“入座吧。”
陆放微微垂着眼睛,却没有直接入座,而是认认真真的向秋月白行了一个全礼,声音清朗的说道:“学生陆放,表字无涯,来秋夫子处听学,在此与秋夫子见礼。学生前日行为过分,放追悔莫及,望秋夫子能宽宥一二。”
秋月白看着陆放这般端端正正的样子,吓了一跳,忙敛袖回礼道:“陆师弟言重了,你我不必如此多礼。”
陆放却仍旧恭谨的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秋夫子当得此礼。”
秋月白看着陆放竟然这般重学,对他的好感蹭蹭蹭的往上涨。看来这陆放果真只是性子野了些而已。就笑着说道:“那请无涯入座听学吧。”
“是!”陆放说罢转身,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回身又抱拳一礼,说道:“请秋夫子以陆放相称,有无涯子前辈在前,这无涯之字着实不敬了些。”
秋月白忙点点头,说道:“如此自然是好!”叫他无涯总觉得自己像对长辈不尊敬一样,还莫名的觉得不安的紧。哎,都是师尊对大师伯太过于推崇,以至于无缘得见真颜的我们,总觉得大师伯一直都在。虽然初识就叫人家名字不太妥当,可好歹这以后算是他的先生,也无妨的吧?总之是比叫无涯要好一些吧!哎呀,师尊啊,请您谅解徒儿的为难啊!
陆放落座,规规矩矩的放好书本,纸笔墨,端坐在椅子里。
小时候看到兄弟们入学,那种羡慕一直都是陆放心底里不能触碰的伤。因为这学堂的一门之隔,隔开的是两个世界。里面的人,是兄弟,更是主人。外面的我,只是他们眼里可以任意欺凌的废柴!
呵……陆家嫡长子,不过是一个人人可以欺负的废柴!
那些年,自己是如何蹲在墙角偷偷的听夫子讲那些自己听不懂诗文如今还记忆犹新。可是就是那些年,让陆放知道,想要好好活着,就必须下手为强!
他一路从挨打到把所有人都打怕了,他一路从鬼门关一遭一遭的走出了陆家,走出了河间,走到了云涯山,走到了曲歌身边。
陆放想起曲歌,心口一片暖意,抬眼看着阳光下的秋月白,心里第一次被感动占满,第一次生出了满满的感恩之心。
秋月白看陆放眼底显露出来的感动,莫名的心里一软,柔声问道:“你可学过什么书?”
“陆放不曾入过学,不曾学过书。”陆放端坐着,回答的声音努力的保持平静,却还是不小心泄露了微微的颤抖。
秋月白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陆放,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眼底那般明澈热切的光,让秋月白心底一酸。忙垂下眼睛遮掩过去,才说:“既是这般,我们便从启蒙开始吧。”
“是!”陆放端端正正的应声。
秋月白原本准备的是云涯紫府少年弟子要学的那些可算道修入门的书,如何也料想不到陆放竟然会没有入过学。所以,垂眸想了想,想他如此行为放诞,便说道:“凡尘世间幼儿启蒙有一《弟子规》,我今日且教你此书吧。”
“是!”陆放应罢,微微一笑。
秋月白在阳光下,举目望去,回以一笑:“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
曲歌站在门外看着陆放,看着他脸上期冀的光,微微勾起了唇角。转身看到白云飞,扬手一邀:“白师兄可愿到殿里坐一坐?我虽无好酒,却有好茶。”
白云飞听了刚才陆放的话,早已是心底一阵一阵的酸苦,心疼的不得了。如今看曲歌那般风轻云淡的模样,对道仙的评价更差了一些。见天见儿的端着,累不累!又想到曲歌自年幼时都是天天端着,喜怒不形于色,更是性子清冷至极!如今能说能能笑已然是长进不少了的,就叹息一声:“曲师弟请。”
曲歌越过白云飞走在前面,脸上是一抹清淡的笑意,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只知道陆放性子野,口没遮拦的,却原来竟然连个教导的人都没有么?想起陆放曾说过他的父亲会打断他的腿,更觉得他定然是受了太多的委屈,才会为了自保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入魔道,也许是因为自幼的经历吧……若我能早些找到他,若我能早些守护他,最起码,他不会受这么多的苦……咽下嘴里的酸苦,曲歌抬眼看看寒绝峰上那仙云缭绕的有为阁,沉沉的一声叹息,无涯……
白云飞跟在曲歌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身姿傲然挺立,却还是看到了他不会表露出来的那丝心疼。想象当年若不是曲歌带回了秋月白,如今的他也不知道会经历些什么,更不知道他会长成什么样的人。也许比陆放还不如,也许已经是一抷黄土一堆白骨了吧?想到此处,白云飞更觉心疼至极,低声唤道:“曲师弟,秋言当年……”
曲歌听闻白云飞问起秋月白,就知道他定是听见陆放的那些话以后生出来的心疼,就回身微微勾唇一笑,扬手将他让进茶室,“白师兄请。”
白云飞点头,也抬手回礼,“曲师弟请!”
两人入室落座,曲歌一边净手一遍说道:“当年我恰巧在蓝川,秋家出事的时候我晚了一步,人都已经没了。言儿,哦,他的名字,秋言。当时他被藏进了暗格里,又有言氏的结界护着才得以活命。”曲歌的声音素来清冷,如今讲着这段往事,就更加的冷冽。他抬眼看看已经沉了面色的白云飞,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那时秋言已经五岁了,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我怕他心中存着仇恨。便将他带回来,收作了弟子。又将他托付给聂师兄,就是想让他在聂师兄身边可以得到温和宽容的对待,能静心平气,不生仇怨。赐月白之字也有期许之意。言儿,一直都很好,真的很好。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