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晗似乎一点儿也没担心方才的事,反而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既然要我帮忙,我也不好一口拒绝,不过你放心,我女工做的不好,到时候她可能嫌弃都来不及,怎么还会用我做的?”
听竹还想说什么,看晏晗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晏远南回家时晏府漆黑一片,进了二门分院口时,厨房方向来了个婆子陪笑着道:“姨娘知道主君回来的晚,特意让老奴在这儿守着,想让主君吃上口热汤,主君吃了再进屋吧。”
晏远南听了心头一热,原本没胃口也就不忍心拒绝了,点头示意。
菜色都是他平日爱吃的,乌骨鸡汤、素炒鲜笋、杂粮粥,还有几样清口小菜。
吃着吃着,晏远南忽然想起余氏炖的乌骨鸡汤是他从前在家时最爱喝的汤,汤色鲜亮、味道醇厚又清爽不油腻,经常一口气连喝几碗都停不下来。
想起从前的那口滋味,手中的鸡汤忽然没了味道,他往桌上一丢就往后院去。
晏平跟着却发现不是去柳氏的院子,不禁疑惑:“主君?”
晏远南摆手:“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我去太太的屋里瞧一瞧。”
晏平赶紧住了脚步,眼神却颇有意味地看着晏远南的身影消失在往另一个去向的拱门拐角处。
。
晏远南忽然的到来,惊醒了余氏和熟睡的晏翊。
虽然智力停留在稚童时候,但晏翊却并没有被惊醒后的哭闹,而是坐在床前等着婆子来穿衣时睁着湿漉漉迷蒙大眼睛看着晏远南。
余氏也忙前忙后地给晏远南褪衣,伺候他净面擦脸洗手。
等到他一通忙完,婆子也抱着晏翊要出去了。
“我不要走——”晏翊小声地哭了起来。
婆子有些为难,怕强行抱走了晏翊会引来他更加放肆的大哭,只好回头看余氏和晏远南的意思。
余氏知道晏远南不喜欢小孩子哭闹,忍着心痛招呼婆子赶紧将孩子抱走。
谁知晏远南冲婆子招手:“先抱过来。”
婆子照做了,余氏惊讶地看着晏远南替晏翊擦去脸颊上的泪珠儿,笑着问:“怎么不愿意走?”
晏翊也不哭了,睁着眼睛看他:“我想多看看爹爹。”
晏远南最后一次离家时,晏翊才刚记事,后来快到六岁时烧坏了脑子,智力就不再跟着年龄增长了,余氏来盛京之前怕晏远南嫌弃晏翊,一直有意让翊儿躲着晏远南,可看这情形,似乎晏远南并不是很讨厌翊儿。
晏远南摸了摸晏翊的头,笑容慈爱了些:“先去睡觉,明日爹爹还来看你,让你看个够好不好?”
晏翊眼前一亮,笑了起来:“真的吗?那我现在就去睡觉!”
婆子领着晏翊退了出去,门也合上了,屋子里静悄悄的,余氏有点手足无措。
晏远南看着她像个刚进门的小媳妇似的扭捏就觉得有些莫名的好笑,想起了刚成婚时的情形,心头一动,招手让她过来坐下。
余氏顺从地挨着丈夫坐下。
成婚有十年,她和丈夫相处的时间却并不多。
除了怀上两个孩子时的温存,大多数时候晏远南都是在外。
她半垂着头默默想着,晏远南却刚好从这个角度看到昏黄灯火下,她温婉如水的面庞有种令人舒适的安稳感。
从前晏远南是很不喜欢家里安排的这个妻子的。
她身上拥有所有贤惠妻室的美好品行,端庄温柔,温顺可亲,是个好媳妇、好妻子、好母亲,可唯独让他厌烦。
现在看来,倒也没那么差。
他伸手揽住余氏的肩膀,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余氏身子有些僵硬,不过很快就适应了这种靠在丈夫身上的感觉。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余氏有点想流泪,但她还记着丈夫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于是憋着眼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笑着的:“主君说的见外话,侍奉婆母,养育儿女是妾身的本分。”
余氏的温婉和柳氏的柔媚是完全两种风情,但男人就是这样,吃惯了一种口味总是要追求新鲜感,眼下余氏的温婉顺从让他觉得格外新鲜,更能让他忘记这是他结发十年的妻子。
夫妻二人夜话半晌才放帷熄灯,室内难得温情。
*
“你说昨夜,父亲歇在这里了?”
早起梳妆的晏晗听到这话,露出难得一见的愕然表情,像是不确定,侧头回去看铺床的听竹。
听竹起身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可不是,听伺候的妈妈说,主君去的时候,翊哥儿还闹了一闹,但是没怎么哭,后来主君说会日日来看他,这才诓了他走的。”
晏晗回头看着铜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但愿他说话算话才是。”
梳头的撷琴看出晏晗的心不在焉,却也不点破,只举起两只蝴蝶花问晏晗今日要戴哪只,晏晗从铜镜中看着她娇媚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了几分计较,随口说:“就带珍珠的这支吧。”
“晗姑娘喜欢珍珠,奴婢也喜欢,但是今日是去孙家,孙老太太是个严谨端详的人,奴婢觉得用这支玉石的会更沉稳些,”撷琴将两支蝴蝶花在晏晗墨黑的发髻上比划来比划去,毫不掩饰说出自己的想法,“老人家喜爱玉石多过珍珠华胜,姑娘不妨今日就戴这支绿玉石的可好?”
撷琴话刚说完,便从铜镜中晏晗的眼神对上,她一个激灵赶紧告罪:“是奴婢多嘴了,愿听姑娘责罚。”
晏晗将那支玉石的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这些妆奁里的大多首饰皆是来了盛京以后添置的,她向来不爱这些,平时只都带一些绢花和丝带做浅饰,不过来了盛京为了装点‘门面’,所以余氏替她挑了一些放在里头。
仔细瞧瞧,这玉石蝴蝶花和珍珠蝴蝶花样式差不多,但是玉石的做工设计更加精细简略,多了些沉稳庄重在里头,所以看上去是要比珍珠花要看上去适合今日。
撷琴跪在地上久久未能听见晏晗说话,心头忍不住一沉,暗骂自己方才何必多嘴,晗姑娘不是那种好糊弄得小姑娘,自己更应该谨慎些才对……
这头的撷琴正懊恼的,谁知晏晗没有要发火的意思,随手将玉石蝴蝶花给了她:“这花看上去也没什么稀奇的,既然你喜欢就给你了,替我另寻装饰吧。”
撷琴一惊一喜之间心思转换,瞬间嘴角咧到了耳根子,捧着蝴蝶花叩拜:“多些姑娘。”
去孙家要赶着赴午时的宴,所以刚装扮完就要去外头等候严老太太,待人到齐后一起乘坐马车出发。
余氏因为照顾晏翊没有同去,柳氏作为妾室也不能跟着去,所以是两个姑娘跟着严老太太赴宴。
“你今日的发髻梳的不错,头饰也选的好。”
严老太太和两个孙女共处一个马车,无意瞧见晏晗头上的装扮仔细观察后这样说道。
晏晗笑着回答:“是撷琴给孙女梳的头,说是从前伺候瑱姐姐的,如今来我这里,倒是让姐姐失了可心的梳头婢女,我倒是捡了个宝贝,不知姐姐有没有后悔?”
赵瑱温温柔柔地用帕子掩住唇瓣笑了:“能得你的欢心,是她做仆从的幸,我为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
晏晗没有接着客气,而是抿唇一笑,没有接话继续的意思。
赵瑱原本还想多说两句,在严老太太面前表现表现,见如此倒也不好上赶着和晏晗聊天,倒显得她巴着晏晗似的,于是嘴一闭也不说话了。
到了青石巷,候家祖母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到严老太太两眼笑的眯起来,还不住地催促婆子婢子的赶紧上来扶。
晏晗紧跟着下去,候老太太看到她双眼一亮,笑容更甚:“晗儿也来了。”
晏晗屈膝乖巧行礼:“候祖母好。”
“好,好。”候老太太笑眯了眼,招呼祖孙俩赶紧进去,却忘记了车上刚下来的赵瑱。
赵瑱看着前头亲亲热热犹如一家子似的几人,纵使心里再抱怨委屈,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只得带着满腹委屈跟着进了孙家。
候老太太一手拉着晏晗,说着:“你说我那个孙儿,我都告诉他今日你们要来,他不但要出去,还是一大早就出去了,说什么傅老师哪里需要他去抄什么文书,催促的急,连早饭也没吃就匆匆地走了!真是的,怎么日日都不急,就今日这般的急上房似的!”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晏晗总感觉候老太太想把她和孙孝泉撮合成一对儿。
“年轻人哪有不忙事的?”严老太太笑着道,“再说你家里不是还有两个孙女儿吗?女儿家在一起不是更好顽些?劳什子要少年郎作陪,也教女儿们顽的不自在不是?”
“对对对,还是老姐姐你说的对。”
两个老太太笑起来,这时候另一个的回廊处出来两个标志的女孩儿,一个绿衣的年长些,看身量面貌约莫与晏晗差不多大,另一个粉衣梳着双丫髻的则年纪小些,眼睛好似葡萄般圆润,又透着一股子机灵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