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道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我听了一头雾水。
樛湛十分愤怒,若不是因为常服来看我,身上没有佩剑,此时恐怕早已拔剑劈上去了。
“道长,你的话我可听糊涂了。”我道。
不妥道长笑着指了指樛湛:“小鲤鱼,他莫不是你当初下凡的时候打包带来的水草?”
樛湛竟是水草?
我惊愕。
“这妖道一派胡言乱语!鱼卿为何还与他搭话?”樛湛向我道。
“陛下,这位是微臣在南域认识的故人。”我道。
“故人?又是故人?前次是两个奇奇怪怪的男子,如今又冒出来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樛湛一脸狐疑。
不妥道长嘿嘿一笑,对樛湛道:“嘿,有意思。一灵草木竟也配享这一世的荣华富贵,造化,造化!”
“你这妖道疯疯癫癫究竟在说什么?”樛湛面如土色,“朕定要下旨诛杀你!”
“啧啧,年轻人如此心浮气躁,不妥!不妥!”
不妥道长摇头晃脑说着,走到小枣树面前,不可思议地瞧了瞧,冲我道:“这不是蓬莱仙岛的枣树吗?怎的这里也有一株?”
“云瑶君殿下曾给了我几颗枣子,我转赠了一颗给了陛下,故而留了一枚种子在这里。”我答道。
樛湛闻言,惊讶地看了看我。
不妥道长听见这话,顿时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妥不妥!此物虽然是仙品,然而若养在凡界的水土里,就算种上千年也结不出能延寿百年的果子来。”
言下之意我自然听懂了,枣树不该属于这里,我也不属于这里。
“陛下种着赏玩的,原也不指望它能延寿。”我笑着道。
“不过每日将枣子吃几颗,却也对身体有些益处,就留着它吧。”不妥道长说着,拍了拍小枣树。
樛湛沉默不语。
他没有想到,当初我给他吃的枣子不是普通的枣子,他以为他将一枚枣核如此珍视地栽培成树便是将他心里的情感表达出来最好的方式,他以为我会为此而感动,然而他却不知道,那是一颗延寿百年的仙枣,它属于蓬莱仙岛,凡界是留不住的。
“陛下……”
“你走吧。”樛湛神情黯然。
仿佛是一个丢了玩具的孩子,怅然若失地低垂着眼眸,喃喃说道:“你放心,你记挂的天下万民,我会替你好好照看。”
“谢主隆恩!”我福身行礼。
樛湛一把扶住我,然后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一扭头,发现不妥道长早不何时不见了。
于是宫门大开,一行卫队仪仗护送我出宫,因为我最烦那些礼节往来,所以将一应举哀之事都简略,只带着三个小徒扶灵回南域。
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安抚流民,百姓各有归宿,拦路抢劫之事渐渐杜绝,因而我们一路上无风无浪,脚程也快了许多,一月不到便已回到南域。
按照风俗,凡是老在外面的,不能抬进家里停放,须直接下葬。坟地朝云等早在拿到书信后料理好了,一到南域,朝云与不荒带着蚝姝与巧斑在边界上接着我们,鱼家独门独户,几十年没有亲戚往来,故而没有旁的人,郡守本欲领着官吏过来攀攀关系,也都被我谢拒了。
“晚郎……”朝云见了棺木,泪如雨下,扑倒在地。
“老爹……”不荒不停抽着鼻子,擦着眼泪。
“你怎么就能这样狠心!抛下我一去不回了!”朝云哭得哀痛欲绝,蚝姝与巧斑两个扶着她。
我抚了抚棺木,“老爹,我们终于回来了。”
到了南域西郊,烧过黄纸,一番哀礼之后,便将鱼老爹的棺木放入墓室,同他大半辈子相依为命的九州星盘葬到了一起。
当要合上墓室的时候,朝云拼命挣扎着要冲过去撞棺木殉死,我们赶紧拉住她。
回到老宅已是掌灯时分,家人围坐一堂,叙话用饭,席间回想鱼老爹在时的情景,当初一家人团聚一堂何等圆满,如今却再不能有这种圆满了,想到这里,人人面上凄苦,晚饭只潦草动了几下筷子,便各自散了。
到夜里,我披了件衣裳,往朝云房里去。
一推门进去,便看见朝云坐在桌前拭泪。
“姑娘一路劳累才回来,正该好好歇息着,怎的这么晚了还过来了?”朝云擦了擦眼泪。
“云妈妈,我来看看你。”
朝云连忙拉我坐下,“好孩子,快坐着。外边夜深露重的,风也怪冷,难为你想着我,还巴巴地过来看我。”
说着抬起手擦了擦脸上泪水,面上有些歉意,“晚爷去了,姑娘本是最伤心的,我不能好好劝慰你,反而还自己哭着勾起你的伤心来,实在太不应该。”
我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我与云妈妈哪有这样生分的话?”
“姑娘过来可是有什么紧要话同我讲?”朝云问。
“云妈妈,过些时候我就要启程去远处修行,也不知何年何月会再回来,不荒就托付给您了。”我道。
朝云讶异地看着我。
“怎么?可是家里有什么不好的?怎的连姑娘你也要走呢?当初晚爷去玄方山修行学艺,一走便是十六年。姑娘这一去又是要去多久呢?我怕我…我已经……没多少年头可以等了……”朝云说着哽咽起来。
我低头将鱼老爹交给我的鱼纹玉佩拿出来,放到朝云手里,“这是我老爹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教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云妈妈的。”
朝云见了玉佩,刚擦净的眼泪又连珠儿一般掉下来,抓在手里,痛心疾首。
我以为她是发觉自己被鱼老爹骗了这么多年所以这样伤心,连忙出言宽慰道:“老爹说,当年的事是他对不住您,拿我的严卯诓了您。”
朝云对着玉佩哭成个泪人,喃喃自语道:“晚郎!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鱼家的传家之宝。我当年……当年就只想要你一句话,只要你说你要带你一起走,哪怕吃糠咽菜我也愿意跟你走啊!怎么你就是不明白!怎么你到现在也不明白!晚郎!”
一边说,一边哭,我扶着她怎么劝都劝不住。
“云妈妈,逝者已逝,您这样伤心,我老爹在天有灵知道了也不安宁呐。”我劝道。
朝云拉住我的手,开始说起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