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了下手指，放在桌上的那本册子飞到徐亿年跟前。这番操作，看得徐亿年眼都直了，手忙脚乱地把册子接住。打开册子，发现缺了一页。细看，最后那页上面还浮着一层文字，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册子举高，对着光线，再看。”提醒的同时，打了道符过去。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原本模糊不清的文字瞬间变得清晰。它们浮在页面上，与底下的文字形成对比。
皮货商夫妇是三天前入住的，住的是楼上的这个房间。根据登记信息，一楼那个房间近期内换了三拨客人。第一拨是来自青州府的茶叶商，入住时间在五天前。
“这个茶叶商我认识，姓苏，叫苏哲，跟我们徐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徐亿年捧着册子，小心翼翼地，生怕口气大些将那些浮着的文字吹走：“他就是个买卖东西的中间商，茶叶都是从我们徐家的铺子里批发的。”
苏哲长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看似老实，实则奸猾。他把下等茶叶当中等茶叶卖，把中等茶叶当上等茶叶卖，把上等茶叶当贡茶卖。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若是遇见懂行的，就掺着卖。比如，在上品茶叶里掺入少量贡茶。
懂行不代表懂茶，不代表见过好茶，况且苏哲的那些客户都是粗人，喝茶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
这上等茶叶与贡茶之间的差别极小，区别在味道。掺着卖，不是研究茶道的人压根儿品不出来，可这价钱差了一倍两倍。
苏哲一行人是在皮货商入住的那天下午离开的，客栈里发生的事情应当与他无关。第二拨客人是傍晚入住的。一行五人，定了两个房间。一间在楼上，就是他们这一层的尽头。一间在楼下，就是发现人皮的那间。
登记册子的人在其名下备注：难缠，需小心伺候！
“慕姐姐，你说巧不巧，这人我也认识。”徐亿年激动道：“鹿三儿，青州府人，做瓷器生意的。”
鹿三儿本姓陆，家中排行老三，因卖鹿茸起家，被人戏称为鹿三爷。三爷是旁人叫的，搁徐家跟前就是鹿三儿。
鹿三儿每次出行都要在四个人，前妻阮氏跟阮氏的儿子，继室徐氏跟徐氏的闺女。这阮氏跟徐氏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姐妹？嫁给同一个男人！”慕笙扭头，看着靠在墙上的徐亿年。
亲姐妹共事一夫的事情不是没有，大多是姐姐为妻，妹妹为妾。原配与继室的也有，但原配都是死了的。活着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徐亿年挑了挑眉，贼兮兮地：“故事有点儿精彩，堪比话本子，慕姐姐想不想听？”
慕笙弯腰，从烧纸的铜盆捡到一小块儿写着字的布片，一边观察，一边让徐亿年讲讲。她不相信，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鹿三儿跟阮氏是少年夫妻，成婚时，鹿三儿十四，阮氏十六。二人一起上山打猎，一起进城贩卖猎物。最难的时候，一枚铜钱掰成两半儿，半块馒头你一口我一口。夫妻同心，相互扶持，用了十年，才从大山搬进城里。
十年间，阮氏为鹿三儿怀过三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在进山狩猎时被猎物冲撞没了。那猎物是头野猪，从林间猛地窜出来，直奔鹿三儿，阮氏为他挡了一下。那一下，不仅撞没了阮氏的孩子，还让她在床上躺了小半年。
第二个孩子是因为灾荒年，家里没吃没喝没保住。日子都难成那样了，她还把找来的野菜给鹿三儿吃，自个儿差点儿跟腹中的孩子一块儿死了。
慕笙：“世上还有这般蠢的女子?”
徐亿年瞪大眼睛：“蠢？哪里蠢?”
慕笙：“灾荒年，宁可饿死自己跟腹中的孩子也要顾着丈夫，不是蠢是什么？”
徐亿年：“妻子心疼丈夫哪里有错？若是换成慕姐姐和沈大哥，慕姐姐会眼睁睁看着沈大哥被饿死吗？”
背对着徐亿年甩了张符，刚好贴在他的前额上。
“就说你没长脑子吧？妻子心疼丈夫没错，前提是丈夫也得心疼妻子。一个把妻子饿的连孩子都保不住的丈夫，心疼个屁！还拿我跟你沈大哥举例子？若真是灾荒年，我跟你沈大哥才不会守着破院烂瓦等死。乡下是没吃的，城里有。贫家没有，富户有，人都要饿死了，还讲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规矩？”
徐亿年嘿嘿一笑，心说抢粮食这事儿他沈大哥能不能做得出来不知道，他慕姐姐做得出来。
阮氏没有他慕姐姐的本事，更没他慕姐姐的眼光，她就是个以夫为天的普通妇人。她的做法是有点儿蠢，但是没错。
第三个孩子来之不易，不光阮氏看重，鹿三儿更看重。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大哥的孩子都娶妻了，他的孩子还在阮氏腹中。娘年纪大了，不能照看。外头的又不放心。脑子一动，想出个歪主意。背着阮氏，把阮氏的妹妹接到府中。
这阮氏也是个命苦的。她爹背着她娘在外面找了个相好的，还在她娘患病时把那个女人带进家门。她娘想不开，投井自尽。那一年，阮氏十岁，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已在那个女人腹中。
阮氏的母亲明明是因为父亲不忠，继母无德才投井自尽的，继母却将此事归结到阮氏头上，说是她命硬，克死了母亲。为保一家人安宁，还让阮氏去徐姓，随她母亲的姓氏。说白了，就是担心这个发妻生得女儿跟自己的孩子抢徐家的家产。
继母恶毒就算了，亲生父亲也不是个东西。不仅听着继室给女儿改姓，还把女儿送去岳父岳母家。
阮氏的外祖家也是普通人家，两个舅舅，都是老实巴交的性子，偏偏娶了两个难缠的舅母。大舅母是那种不大聪明的斤斤计较，二舅母则是胡搅蛮缠。
外祖父，外祖母虽然心疼阮氏，碍于两个儿媳妇只能把她早早嫁出去。
阮氏没有见过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她跟在鹿三儿背后走进房间时，阮氏只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徐氏是个惯会演戏的，阮氏刚一看她，她就下跪，说当年的事都是母亲的错，说父亲母亲不该把阮氏送出门去。她说她也是才知道自己有个姐姐的，若是早知道，早就来看望阮氏了。她说她愿意留下来好好照顾阮氏跟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当是为自己的母亲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