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书生走后,郑卓然那张终日挂着副老实憨厚笑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一旁的小厮竹叶窥着他的脸色,立马迎上来垂手恭立,低低喊了声,“世子爷。”
郑卓然一边抬脚往里走去,一边吩咐了句,“去叫青松来。”
小厮竹叶忙行礼退下,去叫青松不提。
不过一会儿,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便出现在了郑卓然那间灯光昏黄的书房内。
若是向晚在此,定能一眼认出,这人便是当年一刀捅死了朱夫人,又残忍地将她幼妹朱明珠扔到台阶上摔死的凶手。
青松上前,对半隐匿在黑暗处的郑卓然抱拳施礼,“爷,不知传唤小的前来有何吩咐?”
郑卓然身边有两个最心腹得用的小厮,一个是明面上替他打点诸般杂事的竹叶,一个就是眼前这个专门替他处理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的青松了。
听到青松的声音,郑卓然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沉吟着开了口,“今日孟九章收下向家大郎一事,你可听说了?”
事涉孟先生,青松当然时刻关注着。
因此,听郑卓然一问,他忙恭敬答道:“方才苏家五郎刚过来,小的就使人出去打听了。”
“如今外头都传开了,今日孟先生之所以收下那位向家大郎跟在身边读书,皆因此事乃已故朱大学士的遗愿之故。”
“这话最初是从帅司衙门传出来的。”顿了顿,青松又补充了句,“今日向家兄妹找上孟先生时,汪帅司的长女也在场。汪家娘子似乎与向家姑娘有些交情。”
幸好向晚提起做了布置,青松探听到的消息,都是她想让郑卓然知道的。
听到这里,郑卓然再次不安地曲起手指敲击桌面。虽然孟九章和向家他都不放在眼里,可这事情居然牵涉到朱家,就让他不得不慎重了。
青松是当年朱家灭门惨案的直接参与者之一,他自然知道主子郑卓然的心结。
这些年来,但凡是听到些关于朱家的风吹草动,自家主子都是讲究个除恶务尽的。
但是这次,青松却觉着郑卓然有些小心谨慎的太过了。
毕竟那位朱大学士早在朱家出事前就已去世多年,他又怎会料到后来发生的种种呢?
既然不能未卜先知,更遑论与郑家作对了。只不过是多年前一封陈年旧信,一句随口的许诺而已,即便是真的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至于那位孟先生,虽说名声斐然,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守着君子重诺的迂腐,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收下向家大郎这个烫手山芋罢了。
虽心中如此想着,但在郑卓然面前青松只恭敬垂头,半点儿也不敢显露出来。
“这位向家大郎,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郑卓然琢磨半晌,又道。
“这位向家大郎,今年十六,是向家目前仅剩的男丁。”青松忙答道,“当年向家回乡守制后,他便一直在青州府学附读。因是独子,向夫人这个寡母对儿子看管得紧。”
“所以这向大郎倒还算听话,不曾有寻常纨绔子弟章台走马、吃喝玩乐的习性。若说有什么特别嘛……”
“听说他于学问一道甚是不开窍,年年岁考都是最末。看在向将军为国战死的份上,府学这才勉强没将他劝退。”青松笑了笑,“这特别嘛,力气特别大这点算不算?”
郑卓然闻言讶然。
若是没有记错,这位向家大郎他在苏家别院时曾见过一回,只记得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人。
汪帅司还特意跟自己介绍说他是今科秀才,一副十分青年才俊的口吻。怎么到了青松这里,他竟连府学岁考都差点通过不了了?
“许是这位向大郎年岁见长开了窍,自去年起奋发图强,勤勉用功,这才考出了个秀才来。”青松知道郑卓然在诧异什么,忙又解释道,“是武秀才。”
武秀才还是文秀才的郑卓然并不在意,他敏锐地抓住了青松话中关键的信息。于是追问,“怎的忽然就发奋图强了?”
青松想了想,“据说是因为苏家子弟曾上门欺辱他那个傻子妹妹,险些叫向家三娘子丢了性命。”
“苏家是青州大族,根深蒂固。而向家却是过了气的新贵,日渐败落。吃了大亏也只得忍下来,苏、向两家还为这事儿生出了罅隙来。”
郑卓然了然地“哦”了一声,这就解释的通了。
少年人嘛,血气方刚,最是受不得这个,因此上进了也是有的。
原来苏、向两家关系不睦啊。难怪方才那苏荷急巴巴跑来自己跟前给向家上眼药,也难怪当日在苏家别院,苏荷的妹妹有意无意针对向家娘子了。
沉吟片刻,郑卓然这才又开来口。
“这么说来,这位向大郎资质平平,靠着走武试的路子,这才侥幸通过了童子试。至于孟九章为什么会收下他,全是为了已故恩师的未了心愿喽?”
“小的也这么认为。”青松一脸的赞同,“否则孟、向两家此前从无往来,又如何会突然扯到一起?即便是向大元帅与朱老学士有些交情,那也都是几十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了。”
青松的言下之意,其实是在委婉地劝说郑卓然,向家与朱家灭门之事并无干系,不必太过纠结于此。
不知是不是郑卓然也想通了此节,还是他还有更重要的白银失窃案贼人需要捉拿,终于不再纠缠此事。
“如此,便也罢了。”他转而吩咐青松,“你只继续盯紧孟九章,听说他折腾着要去青山书院讲学。不过是处处学着他恩师朱老学士收揽人心罢了。”
“他也不想想看,朱家是个什么下场!”郑卓然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姓孟的究竟在耍什么手段。”
想了想,郑卓然还是不放心,“不过,向家那边也不能完全放松,偶尔也要打听着些那向大郎的动向才是。若只是单纯读书便也罢了,若不是……”
说到这里,郑卓然的眼神暗了下去,手指忍不住在腰带上轻轻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