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意回学校,很多老师都当看错了。他休学的时候,一些人都等着看他笑话,没想到这么快人就回来了。院长陈晓渠的儿子,不仅不比别人优秀,还延毕,总会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嚼舌根子。本以为这笑话板上钉钉了,没想到他还杀回来了。不过这最后到底是笑话还是神话,还没个定数呢。
宁意这人也就是心态好,情绪稳定,但凡换一个人放在这个环境了,都得整抑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母从小让他独立的缘故,所以很多事情他早就学会了自洽。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结果,他都可以去接受。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毫无进取之心,只不过他对于失败比旁人多一份坦然,对成功比别人要少一分绝对渴望。这么多年来,他认准的事情,从来没有比别人少过一丁点努力。小时候听说父母的安排拉小提琴也好,还是长大后有了自己的目标,想要走向古琴这条路,他都是踏踏实实朝着心中的蓝图一步步的前行。面对的失败与挫折,他从来都是当做一场场历练。现在他历练归来,终于到了等到了最终亮相的时刻。所以这一次的音乐会尤为重要,不仅仅关乎到他的毕业问题,也关乎到了他自从选择古琴之后,第一次被小小的认可的感觉。他要接受一次大众的检验,把所有的努力呈现给他非常重要的家人朋友们。
宁意的毕业古琴演奏会选取的场地,在淞江市大剧院,他租了一个很小的厅。这种不需要对外公开的演奏会,不会来很多人。只有一些很亲近的师友,以及三五欣赏古琴的观众。
开始的时间是晚上的8点,宁意早早的就在后台等着。上台演奏经验他并不多,也很少会有正儿八经的舞台演奏。更多的时候是被家里人拉出来才艺表演,又或者是各种考试的场景。其余的时候,他都是对着自己来演奏,他既是艺术家又是听众。
今天这个场合,是一个小小的挑战。宁意有一点紧张,但更多的是激动。他等这一天比别人整整多了一年,但是他真的很幸运,没有白费从前的努力,让这一切都有了一个最后的结果。而这份幸运是关山月帮他缔结的。
时间到,宁意缓步走向舞台。他坐在琴桌前的那一刻,杂念全部被抛弃。就想着眼前的这一曲,将所有的心神凝结在其中,用最真挚、诚恳、饱满的情绪,把心中所感所念的内容传达给每一位听众。如歌如颂、喃喃动听、娓娓道来。
关山月远远的看着,静静的听着。
宁意不负所望,将自己的水平完全展现的出来,没有怯场。她盯着宁意,虽然不大看得清他的面容,但是舞台的光,交错的打在他与琴上,那熠熠生辉的样子,让她脑海里生出了很多仙气袅袅的古画。她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变成了壁画中的仙人,拿着神圣的乐器,为世人带去了抚慰心灵的圣乐。
沉浸式的体验,会让人产生时间飞逝的错觉,宁意的演奏结束时,大家都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直到舞台渐渐暗下去,人们才惊觉,原来耳畔的声音只是心中久久未散去的余音。关山月猜测今晚来的都是宁意耳朵熟人,他可能没什么时间来和自己叙旧,看大家在散场,自己也默默跟着人群往外走。
“我就说是你吧。”
关山月走到一半,被人拉住,是赵明海。
他是宁意的研究生导师,今晚他出现在这里倒是不足为奇。而他旁边还站了一个人——陈晓渠。
那是她的老领导,两人吵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只不过当初那种愤怒与不解,早就在对宁意的教学中稀释了。世界是多元的,人也是。她以松柏之姿根本看不见草芥如何求生。即便她可以拥有过人的天赋,还是在教学上出现了“何不食肉糜”的偏差。再回首去看陈院长对学生的态度,或许才是一个教育学家该有的样子。
“我刚坐在那就看见有人像你,院长还说你不可能会来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的音乐会的。”
赵明海什么时候都兴致高昂,衬得关山月倒有些不自在。
“陈院长也来啦。”
她还不知道,陈晓渠和宁意的关系。
关山月不想多逗留,她跟旧同事也没有什么可以聊的。
“谢谢你,关老师。”
陈晓渠是为了宁意谢她的,当初听赵明海的建议,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想到关山月真的伸出了援手,让宁意的笑柄彻底掰断。
“谢我什么?”
关山月才纳闷呢,好几年没见了,一见面就道谢。她都要怀疑这是不是话里有话,讽刺她当初离开的对,学院没了她这个刺头好多了。
“谢谢你对宁意的付出,不然以他的天赋,毕业都难说。”
原来是为这个事。陈晓渠还真够忙的,连一个普通学生的工作都要清楚地记得。
“是他自己愿意学,肯下功夫动脑子,不然我也爱莫能助。你不用谢我,这是他自己的造化。”
这不是场面话,关山月对宁意的进步那是亲眼见证的。
“哎呀,你俩说话能不能直白点啊。”
赵明海受够了打哑谜。这俩人一个在替宁意道谢,一个不知道面前的是宁意他妈。
“其实宁意是陈院长儿子。”
“什么?”
关山月对这人物关系,一下子没对上号。教了这么久的人,也没听他提起过陈晓渠啊。关键是赵明海明明什么都知道,到现在才告诉她。这是赤裸裸的利用啊!
她差点中指指赵明海,素质还是告诉她算了。
“不是故意瞒你的,也不是因为陈院长特殊照顾的宁意。只不过我看你这几年是真消沉了,宁意刚好又缺一个对频率的老师,我这不就想着一举两得么。你有人陪,宁意有人教,多好啊。”
关山月把骂人的话咽回去了。她不是被赵明海PUA了,而是事实确实如赵明海说的那样。很多从前的执念也在和宁意的相处中,有了新的见解,慢慢释怀了。
“是的,我谢谢你啊。”
关山月不骂人,但是也没那么快接受宁意是陈晓渠儿子这件事。
“关老师,你得能力我们都知道的。当初放你离开,是以为你自己不喜欢这份工作,不愿意教学生。如今你我心中都有了答案,你不仅适合教学,更是一位有着过于常人的古琴演奏家,有你在,就会有更多像宁意一样的学生得到帮助,在古琴这条路上走得更顺利一点,也让我们的民族乐器多一些传承人。”
陈晓渠早就后悔让关山月离开的决定,如今有机会当然不肯放过。她能回来,自己都得去寺庙烧高香才行。只不过今天,她觉得这件事情还是有希望的。她看了看从后来往这边走的宁意,更笃定了心中想法。
“我不能贸然答应,离开太久了,很多事物都变了。这是一件责任重大的事情,我未必但得了。”
关山月并不想立刻拒绝,只是怕对方未必有诚意。
“关关,你肯定可以啊,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宁意已经走过来了,只是几人在说话,都没注意到。
“个例怎么能代表全部。”
这下情况变成了一对三,三个人轮番劝关山月。关山月有一种进贼窝的感觉,这是什么早就设好的圈套么,怎么自己还被围堵了。可难说,这样的“围堵”不是关山月想要的。大约是内心早就有了这样的年头,又或者是这些年,她自己也在成长,从前种种早就该抛之脑后了。
“回来吧,你走之后师兄连个饭搭子都没了。”
“关老师,学院需要你这样个人才。”
“关关,听你自己的心声。”
……
“你们别三个人一块说话了,我什么也听不清。”
关山月把杂乱的声音制止,“我试试吧。”
她回来了。
不过她回来了,宁意也毕业了。
他们都在这片校园呆了好多年,与校园里的人与物都千丝万缕,可偏偏从来没有重合的时空。但即便没有在校园里遇到,他们依旧有命运的羁绊,才是造化之外的故事。
宁意毕业之后,在学院对面开了一家古琴馆。除了接待一些散客,还将关浜村的丝弦以及关山月父母斫的琴放在店里,一并作为“镇馆之宝”。关山月回来之后,忙了很多。每次下课都要去宁意的琴馆喝茶,为此宁意特意留了一个角落放茶具茶叶,就专门给关山月休息。
只不过关山月喝茶从来不给钱,宁意才不敢追着要账呢。赵明海说关山月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陈晓渠干脆附和让关山月把她家臭小子收了得了。
这事,宁意怪不好意思的,但是同意。关山月这人没什不好意思的,就是耳根子软,听得多了,才回过味来,自己也是同意的。
这以后,喝茶再也不用赊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