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里面有人在弹琴！应该是个初学者，弹的还不怎么流畅。”
宁意的身体动作已经很明显的想进屋去拜访拜访，关山月觉得势头不妙。
“我听得到声音，你不用喊这么大声。这里是古琴之乡，有人弹琴不是很正常的么。再说你也听到了，这琴弹的磕磕巴巴的，就是个初学者，你这么兴奋干什么。走吧走吧，别耽误别人练琴。”
要是对方弹得曲高和寡的，宁意还未必要往上凑。就是听着琴音涩，才想凑个热闹的。低手过招，和对方交流几句弹琴差的心得。
关山月不肯进去就算了，这个季节爬山也不错，就依她的去山上看看吧。
宁意不说，关山月不知道，其实这一个多礼拜的时间，他在整个村子里就对这座后山比较熟悉。观山小筑是老房子，在家里弹琴就会打扰人休息。头一个晚上被人早上门来，他就心里有数了。所以后来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他都不会在房间里弹琴。基本上都是早晨起个大早，去后山寻一个清静的地方，弹几个小时琴。然后到村口，找一辆载客的三轮车去镇上，买完早饭再回来，关关也差不多起床了。
“我们村的这座没有名字的小野山，挺清秀的，一点也不输给外面的风景区。”
关山月对大自然有很深的亲赖，爬山可以算得上她爱好里的top1了。加上她总是记挂着山上的柞木林，不时就得过来看看才放心。
后山上的树，又高又粗，宁意根本认不出来这就是书本上提到过的柞木。学古琴专业的琴学生，自然也得学琴史。几千年来的古琴，一直使用的都是蚕丝弦，而蚕丝弦所用的蚕丝这是柞蚕丝。柞蚕丝可不就是柞木上生长的蚕吐丝的么。就是想关浜村这样大规模的做木林，在南方属实不常见。况且古琴从近年来渐渐演变成钢丝弦演奏，大家对柞木、柞蚕丝的关注度就更低了。即便是像宁意这样的已经读到古琴专业的研究生的程度，也并没有很多接触蚕丝弦的机会。难得的是管啊并存保留下来了这片柞木林，同时也将制作蚕丝弦的手艺一并传承了下来。现在村子里还有不少人，每年都会坚持用柞蚕丝制作一批精良的蚕丝弦。这也是为什么关山月的琴房里，每一张琴都是用蚕丝弦的缘故。
作为家传琴师，又生于关浜村这样的古琴村落里，关山月对丝弦的保护与继承十分重视，所以无论在什么场合，不管演奏还是教学，她始终坚持弹奏蚕丝弦。
之前她借给宁意的那张琴，也是丝弦琴，一直到现在宁意都没有适应。钢丝弦比蚕丝弦刃，指下的力气需要用到位，方可出饱和音，响声也更加的大。丝弦弱，容易断，且声音低。这是两者最大的区别。不管你是弹习惯了哪种弦，突然要让你换另一个弹，那感觉就像换了一种乐器。
“我每天早上上山练琴，只关注到了柞木，还没认真看过风景。大概是那只野鸡给我留下严重得的心理阴影，所以满眼都只有柞木。”
早上时间紧凑，宁意没有看风景的心思。
“你来后山弹琴？所以你每天早上背着琴出去就来自这里啊！可你不是天天早上回来的时候，都带着早饭的么。你这样弹个几分钟就歇是没效果的。”
难怪呀，她就说这段时间也不见宁意在她面前弹过琴。之前还误会他太不把每日练习当回事，难怪弹不出成绩。没想到人家勤快地狠，一天没落下过。
“你放心吧，我都是五点钟起床就过来了，还得多谢你起得晚，练琴的时间宽裕着呢。”
这几年因为考学也因为毕业的事情，宁意一直压力不小，所以早上醒的早。没有事儿的话，就会一直弹琴。来到村里之后，晚上睡得踏实。早上5:00起床完全没问题。
关山月给宁意竖起了大拇指，她是真佩服这么下苦功的人。从小到大，关山月从来没有因为弹琴多么刻苦过。不管爷爷说什么教什么，她总是能很轻松的掌握其中的关窍。甚至不等爷爷说，她就自己先领悟了。再加上记忆力不差，博闻强识的能力摆在那里，学习曲子来是又快又好。
就这一点，从小让师兄赵明海恨的牙痒痒。有这种活生生的正面例子摆在那里，赵明海没少挨骂。不过现在想想小时候学琴再容易，长大之后也没几件事情是顺利的。走入社会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无论是教学还是人际关系，都成了关山月疲惫不堪的事。反观小时候不成器的赵明海，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环境里，倒是如鱼得水。
“赵明海平时都是怎么教你弹琴的？”
关山月这么多天，头一回过问宁意学琴的情况。她也想知道自己的师兄这几年到底有没有好好的教人弹琴，有没有把爷爷交给他们的本领，传授给年轻人。是不是已经在社会的染缸里沾染了一些琴人不该有的气息，只关注自己的职位有没有提升，不关注琴技有没有长进。
“赵教授一直叮嘱我勤能补拙，他说我这样的天赋，说旁的是没有用的。就像和他小时候学琴一样，苦练就行了，总归是有出路的。”
关山月失笑，如果做什么事情都是苦练就行的话，那不就是对天才的一种挑衅么。她想起小时候赵明海练琴的场景，一边哭一边练，一边挨打一边练。好像有很多年，她的耳畔总是充斥着赵明海叹息的声音。不是手速没跟上，就是节奏没弹对。要么就是什么都没错，没弹出琴曲中的意境来。总之没听过几句夸赞的话，出现在他的身上。
按理说这样的学生，很容易失去学习的动力。也不知道赵明海当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硬生生的是给自己脱胎换骨，成了一代名家。可其中的苦与累关山月是全程参与，尽收眼底。与她轻轻松松登上行业顶峰的经历相比，赵明海简直是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才能和她将将比肩。
她看过这样的一段历程，所以也不希望有人把这份苦再吃一遍。世界上有那么多行业，有那么多乐器，都可以做，都可以学，何必执着于一个不适合自己的。
“你真的觉得，自己刻苦练习了这么多年，是有成效的吗？”
这样的问题，其实是对宁毅实力的一种质疑。宁意低下头半晌没有回答，毕竟这个问题你让他如何回答？他多希望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可眼下看来答案更接近于否定。
“我不知道下苦工有没有大的成效，但是在我的身上也有一些细微的变化。我是个半路出家的，所有人都说我是半吊子。当年我就弹了一年半的琴就去艺考，本以为考不上的，谁知道偏偏有学校收了我。后来我去考研，选择淞江音乐学院。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中国顶尖的音乐学府，也是因为我最崇拜的古琴演奏家关山月老师在这里任教。所以我打定主意一定要考进去，不管花多少年。非常幸运，我只用了两次机会，真的让我吊车尾考进去了。可等我进去的时候，关老师已经辞职。我就拜在了她的师兄赵明海老师的门下。赵教授知道我对关山月老师的崇拜，所以对我还算是上心。可能也是想在我这证明，他并不比关老师差吧。只不过到了今年，我的琴技无法向上突破了，我无论弹什么，都是寡淡无味的感觉。我没有办法与琴曲共情，无法将全身心投入在里面。可是我就要毕业了呀，时间真的不多了。”
可以看出来，宁意回想这些经历时，并不轻松。他这样一个看起来乐观的 人，也能流露出让人难受的表情。
“赵明海就没有告诉你该怎么做吗？”
“赵教授也明确的告诉我，这样的状态今年是绝对毕不了业的。他劝我休学一年出去散散心，找找状态。我本来并不想浪费时间出去玩儿的。但是他说让我来苏州，让我找关山月老师，我就同意了。可能是我和关老师的缘分还没到吧，这一次正好碰到她出门儿了。不过反正我也休学了，就慢慢等吧，也不着急。”
暂时性放下让你产生障碍事情，离开让你紧张的环境，的确是状态出现问题时，最有效的解决方法了。看来赵明海也还那么不靠谱。
“是啊，慢慢等吧，也许真的能等到吧。”
关山月站在山顶上，只看着太湖水一浪又一浪。她想着，身边的这个后浪真的也可翻出浪花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