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姨娘五十来岁的年纪,因为常年吃斋念佛,形容枯槁,当年盛极一时的容貌荡然无存,唯有一双眼睛还是依旧明亮,但是此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面却是满含愤恨。
祝姨娘盯着侯爷,咬牙切齿的说:“我为了能够保存下太子的这一点骨血,遭了多少罪,你们不会知道的,我一个闺阁女子,被下了大狱,还是死狱,那些狱卒对我百般的凌辱,我都咬着牙忍了下来,为的就是肚子里的这点血脉能够延续下来。”
祝姨娘想到当年的事情,眼睛红了,许荛于心不忍,一个人,就这样去回忆那些让自己最不堪的事情,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有心想要阻拦,说道:“姨娘,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祝姨娘狠厉的瞪着许荛,喝道:“你们能够过去,我过不去,我祝家百年基业,我祝家上下几百条人命,你们让我怎么能够过得去?还有太子,谁都明白太子没有谋反之心,谁都知道祝家是被冤枉的,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祝姨娘眼里的泪大滴大滴的掉下来,侯爷看的也是心里酸楚,当年自己跟祝家的大公子是至交的好友,当年祝家大公子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子,长得好,人才好,谁不喜欢,只可惜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祝姨娘擦了眼里的泪,说:“我知道哥哥在狱中你去看过他,也知道哥哥托付你找看我一二,我更知道我们家人的后事你帮着操持了,可是当年老侯爷明明能够说得上话的啊,为什么不帮我们说几句话,哪怕是求得皇上网开一面,能够留下我们家那几个孩子的命也好啊,你们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我祖父他们上了断头台。”
侯爷叹了口气,说:“诜妹妹,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光是你们家,就是我们家,甚至是这京城的所有人家,享受的这些荣光都是皇上给的,皇上让我们生,我们就能够生,皇上让我们去死,那也就只能够默默的等死,你们家遇上事情是这样,就是我们偌大的侯府,遇上事情,也是要跟你们家一样的。”
侯爷说了这些话之后,祝姨娘冷笑几声,说:“说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祝家自前朝立府,几百年下来,不是你们这些凭着几天的从龙之功就上位的泥腿子能比的。”
侯爷说:“祝诜,你是祝太师当年亲自教导的,这些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就是祝太师,也是甘愿受戮,不作他想,为什么,就是因为愿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一开始老太师心里就清楚,你在这佛堂里面,参悟了几十年还没有参悟明白吗?别的咱们先不说,你来我们许家,虽然担着一个妾室的名头,但是也算是给了你一个栖身之地,我母亲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也清楚,要没有她老人家,你也不能够在这府里过的如此的安逸,你是怎么对待她的?她老人家如此大的年纪,你竟然还要给她下毒,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祝姨娘说:“愿赌服输?哈哈哈,你现在跟我说愿赌服输,当初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这样说的,皇上年事已高,糊涂昏聩,你们为了自己哄着舔着,生怕一个不好就粉身碎骨,那个时候谁还说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为了保全自己,做下的那些糊涂事情,我祖父他老人家说一说怎了么?你们都知道我祖父说的是对的,可是没有一个帮忙说一句话的,最后让我祖父担着一个谋反的名头被斩了头,我祖父一辈子仰不愧天付不怍于人,坦坦荡荡,结果呢,就是为了你们的粉饰太平,搭上自己的一条老命,又搭上我们府里那么多条命,谁给我们一个公道?”
侯爷知道这么多年,祝姨娘心里的那口气一直憋着没有散了,叹了口气,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跟老夫人已经跟皇上说好了,芍儿跟荛儿的身份我们不会换回来,以后芍儿还是我们永宁侯府的嫡出大小姐,荛儿会一直都是你祝姨娘所处的孩子。”
祝姨娘听了,脸色惨淡,说:“你带着孩子回来,这是要给我送行的吗?”
侯爷点了点头,说:“这都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对芍儿网开一面,还给芍儿保留了侯府嫡出大姑娘的身份,已经是格外的开恩了,但是芍儿不会来看你。”
祝姨娘点了点头,说:“我原本就应该死的人,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芍儿这么大了,我也算是对得起太子了,侯爷,还请你将我葬在我父母的身边,我离开他们太久了,以后就想着跟他们在一起。”
许荛想了许久,觉得自己应该为原生问一句,走到佛堂门口的时候,看着那个跪坐在佛前的消瘦的背影,问道:“姨娘,当年你把我换了,对我有没有愧疚?”
祝姨娘慢慢的转过头来,逆着光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轻轻的笑了两声,接着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姨娘从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许荛听了就知道祝姨娘没有认为自己是错误的,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祝姨娘去的悄无声息,原本就是一个不得宠的老姨娘,在侯府的存在感实在是弱,人去了之后侯爷安排人买了一口棺材,悄无声息的埋葬在城外一处坟地里面。
许荛当天下午就回了庄子上,他明天一早要赶着回甘州的,张兆慈给他在整理行李,看着他呆呆的坐在炕桌前,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他的对面,问他:“你这是怎么了?看着兴致怎么这么不高啊?”
许荛叹了口气,说:“心里的感触比较大而已,兆慈,咱们都是从法制国家过来的,而现在呢,却是个人治的社会,君王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帝王一怒,浮尸千里,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的,到了事情上面,真的是血流成河的。”
张兆慈知道这是跟着侯爷回去见了祝姨娘之后说起当年祝家的事情。许荛有感而发。
许荛看了看张兆慈,拉着张兆慈的手,说:“兆慈,以后咱们说话做事情千万要注意,一句话,说不得真的把一家老小的命给填进去呀,我是真的害怕。”
张兆慈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就好,我一定说话注意,我还要管好孩子们,对了,老夫人说让咱们赶紧操办许棣的婚事,你回去之后找个时间去李家一趟,把事情跟李家说一下,明年春天许桃成亲,我想着要不然就让咱们许棣跟悦溪秋天的时候成亲,我在侯府给他们找一处院子收拾收拾,看看再在京城哪个地方给李家买个房子,到时候咱们就从京城发嫁。”
张兆慈这是要让许荛的注意力转一下,省的许荛心里压着那么多的事情不好受。
许荛听了,惊讶的说:“这么早啊?许棣都还不到二十岁呢,就要成亲了?”
张兆慈就把前些日子周家的事情说了,说:“这都是老夫人的意思,成了亲,就能断了很多人的念想,省的出很多节外生枝的事情,咱们家许棣,长得好,又是少年举人,其实明年成亲也挺好,成了亲之后就让他带着悦溪去许茹家里读书去。”
许荛说:“那行,我回了甘州找个时间就去李家走一趟,跟李家把这个事情说一说,至于说在京城买房子的事情,咱们不能给李家作主,还得听李家的意思才是,别到时候你好心办了坏事。”
张兆慈说:“我买了给我大儿媳妇当聘礼的不行吗?有钱任性谁还能管得找吗?”
许荛看着张兆慈一副我有钱我怕谁的样子,笑着说:“行,你有钱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行了吧?晚上咱们去祖母房里吃饭,明儿一早我把你们送走了我再走。”
张兆慈说:“这一路山高水长的,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许荛说:“我带着的可不是普通的侍卫,有什么好怕的?说句不好听的,怎么把我带回来的,就得怎么把我送回去才是,唉,就是你们都在京城,就我一个人在甘州,我现在除了工作就不知道要做什么事情了。”
张兆慈说:“你要觉得没事做了,不会写书吗?当年你可是有好几篇论文得奖了呢,你把那些论文跟你现在的工作结合起来,写一些基层工作人员的管理工作,不是挺好的事情吗?”
许荛笑着说:“你倒是会给我琢磨事情呢,我已经在着手做这件事情了,我先写一篇试试水,要是反响比较大再后继续写,毕竟,很多意识形态的问题,一两句话是说不清楚的,而且还会越说越不清楚。”
张兆慈说:“咱们又不求闻名天下,就是害怕你无聊找点事情做而已啊,对了,我这些天又做了一些常用的丸药,等你走的时候给你带上一些。”
甘州虽然比河西繁华,但是毕竟是一个地处偏远的地方,很多药材不好找,张兆慈来到庄子上之后,因为老夫人在这边养病,皇上给送了很多的珍贵药材,张兆慈守着这么多的药材如鱼得水,按着方子做了很多的丸药。
许荛说:“这个好,快要冬天了,那治疗伤风感冒的丸药你多给我一些,省的到时候我感冒了身边没有个好大夫给看。”
张兆慈说:“你可不要这么说啊,就甘州府里的保和堂的老大夫,那可是有真本事的人,你要有什么事情就去保和堂,他们家的药材也都是货真价实的。”
许荛说:“对了,你走了之后,廖家就把知夏姑娘接回去了,我看知夏姑娘现在神智恢复了很多呢。”
张兆慈叹了口气,说:“要有机会啊,还是得把人给送到我身边来才是呢,知夏姑娘这病啊,还是得跟着我才好呢。”
许荛琢磨半晌,说:“你说我昨晚上怎么就没有跟皇上说这事呢,左右是他儿子做下的孽,他这个当老子的不去操心谁去操心啊。”
张兆慈说:“你还是别说了,我看皇上这身体啊,可是再经不住生气了,这要真的气出个好歹,玉园还没有成气候,万一哪个皇子捡了漏,还有咱们一家子的活路吗?”
许荛听了,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说:“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呀,真实的。”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老夫人吃了早饭之后,许荛把这一行人送走了,这才带着人马急匆匆的往甘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