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医科大学的毕业季总裹着栀子花的香,可邢云鼻尖这会儿只剩神农架大山里的草木气。越野车在盘山路上晃了三个小时,车厢里的笑声像被风揉碎的纸片,飘了一路 —— 说是宿舍四人加女友张萌的毕业旅行,倒更像场精心布置的审判。
神农大酒店的包间临着山,推开窗能看见墨绿的林浪往天边涌。李哲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扯开衬衫领口露出新买的手表,表盘在灯光下闪得刺眼:“总算到了!咱哥几个在江城憋了四年,今儿在这大山里得喝透!” 他扬了扬手里的信封,“市一院的外科轮转名额刚敲定,下个月报道,咱也算半个体制内的人了。”
张浩立刻凑过去拍他肩膀,声音大得震耳朵:“还是李哥牛!我也刚跟省中医院签了,内科虽说是苦差事,好歹是三甲编制,月薪保底八千。” 他转头冲邢云笑,眼角的纹里都带着得意,“哎邢云,你呢?毕业答辩完就没信儿,真打算回你爷爷那破诊所?”
这话像根淬了冰的针,扎得邢云指尖一顿。他本就不算壮实,175 的身高在宿舍弟兄里显单薄,洗得发白的 T 恤套在身上,站在穿潮牌的李哲和张浩中间,活像个走错场的高中生。这会儿他正给张萌倒温水,闻言没抬头:“嗯,爷爷摔了一跤后,诊所缺人。”
“缺人不会雇人?” 张萌接过水杯,纤细的手指在杯壁上划了划,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她今天穿了条杏色连衣裙,是出发前特意买的,裙摆上的碎钻在山风里闪,比在江城校园里多了层亮闪闪的疏离感,“我爸托人给我在北京协和医院排了实习位,下月初就飞。你要是愿意,我让我爸也给你搭个线,去药房先待着也行,总比窝在郊区诊所强。”
包间里的热闹忽然淡了半分。李哲刚开的啤酒罐 “啪” 地砸在桌上,泡沫溅了一地,他眼神往邢云这儿瞟,带着点看戏的笑:“萌萌这话在理。咱四个从大一挤一个宿舍,我、张浩、胖子都在城里落了脚,就你往小诊所钻 —— 那诊所能有啥前途?卖卖甘草枸杞,还是给老头老太太扎针灸?”
“就是”,张浩扒了口花生,花生壳往地上一吐,“上周咱系主任还问起你,说你解剖课实操全优,去社区医院坐诊都屈才,非要回那破地方?我看你就是被你爷爷 PUA 了,守着个快倒闭的破诊所当宝贝。”
“张浩你少说两句。” 胖子难得插了句嘴,却也跟着补了刀,“不过邢云,你真该好好想想。张萌都要去协和了,你俩这差距……”
邢云捏着水壶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知道弟兄们没坏心,可 “破地方”“快倒闭” 这些词像砂纸,磨得他心口发疼。他是爷爷一手带大的,父母在他三岁时出了车祸,是爷爷抱着他守在诊所后院那棵银杏树下长大的。树干上还刻着他的身高线,从歪歪扭扭的 “1 米” 到齐腰的 “1 米 6”,每道刻痕旁边都有爷爷写的小字:“云娃今日识得甘草”“云娃会扎足三里了”。
“诊所不是破地方”,他抬头看张萌,声音有点哑,“去年冬天流感,市医院人满为患,是爷爷的方子救了好几个老街坊的命。东头的陈奶奶,肺心病犯了躺床上不能动,是爷爷背着药箱天天去扎针……”
“那是他们没见过大医院的设备。” 张萌打断他,把水杯往桌上一放,声音冷得像山涧的水,“邢云,我跟你明说吧。我去北京是奔着前程去的,跟着协和的张主任,以后评职称、做手术,哪样不是光明大道?你回郊区守诊所,这辈子顶破天就是个老中医,咱俩走的不是一条路。” 她顿了顿,眼里的光暗了暗,“分手吧。”
“萌萌!” 李哲赶紧打圆场,“有话好好说,别……”
“本来就是。” 张萌没看他,只盯着邢云,像在看一件用旧的东西,“我爸说了,女孩子得往前看。协和的实习岗多少人抢,我总不能为了谁留在小地方耗着。邢云,你也别犟了,认清现实吧。”
邢云喉结动了动。他想起出发前,张萌还拉着他的手在校园里走,说要在神农架采束野花,插在诊所的旧窗台上,“给你那老地方添点颜色”。原来那些话,早成了过眼云烟。
“行。” 他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声,刺耳得像指甲刮玻璃,“你们吃,我出去透透气。”
没人拦他。身后的笑闹声又起来了,夹杂着李哲劝张萌 “别生气” 的声音,还有张浩嘀咕的 “早分早好,俩人本就不搭”。邢云推开酒店后门,山风呼地灌过来,带着点凉意在脸上扫,把眼里的热意吹得七零八落。
他沿着石板路往山坡走,越走越偏。远处的林子里有鸟叫,近处的草叶上沾着露水,湿了鞋尖。刚才在包间里憋的气,被山风一吹散了些,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呜呜……”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微弱的叫声忽然从前面传过来,细得像丝线。邢云顿住脚,循声往崖边走 —— 那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蒿,拨开草叶一瞧,心猛地揪紧了。
悬崖边的石缝里缩着只小狐狸,通体雪白,就尾巴尖一点红,像沾了滴血。它后肢被块滚落的碎石压住了,伤口划得深,血顺着石缝往下渗,把周围的土都染红了一片。小家伙抖得像片叶子,圆溜溜的眼睛里蒙着层水汽,见他过来,小爪子往回缩了缩,却怎么也挪不开,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邢云蹲下身,放轻了声音:“别怕,我不碰你。” 他摸了摸口袋,翻出包纸巾 —— 早上出门时顺手塞的,没想到在这儿用上了。
他刚想把纸巾撕成条压住伤口,头顶忽然 “哗啦啦” 响。抬头一看,崖壁上又滚下几块碎石,带着风声往这边砸!
“小心!” 邢云想都没想,伸手就把小狐狸往怀里一抱,往旁边扑去。小家伙在他怀里抖了一下,没挣扎,反倒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像在求安慰。
他刚把狐狸护稳,还没来得及爬起来 ——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突然劈下来,像条银蛇砸在身后的崖壁上!
碎石 “噼里啪啦” 往下掉,邢云只觉得脚下的土猛地一松,整个人带着怀里的小狐狸,直直往崖下坠去。
风声在耳边吼,他死死把狐狸按在怀里,脑子里闪过的不是怕,是爷爷在诊所门口盼他回家的样子,是老街坊们等着拿药的期盼眼神。
“别死……” 他咬着牙喃了句,随即被失重的黑暗吞了进去。
“砰!”
后背狠狠砸在地面的瞬间,邢云眼前一黑,五脏六腑像被震移了位,怀里的小狐狸似乎哼唧了一声,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意识像被抽走的潮水,眨眼间就沉进了黑暗里。
不知昏了多久,他迷迷糊糊觉得身上不对劲 —— 不是疼,是一种奇异的酥麻,从四肢百骸往心口聚,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带着丝丝的凉意。他费力地掀了掀眼皮,先撞进眼里的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淡绿色。
这峡谷底竟弥漫着漫天浓雾,淡绿得像淬了汁的玉,从崖壁缝里、苔藓根下、石缝深处涌出来,层层叠叠裹满了整个山谷,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清苦的香。而那些雾正疯了似的往他身上扑,不是一缕一缕,是成团成簇地往他口鼻、毛孔里钻,带着股清冽的凉意,钻进皮肤时像含了口薄荷,顺着血管往五脏六腑里淌。
(旁白:这雾并非寻常水汽,乃是神农架深处孕育千年的 “神农之力”。传说上古神农氏尝百草于此,其医者仁心与草木灵气交融,化作此雾,专等有缘人。只是这力量霸道,若遇心术不正者,便会反噬;若遇良善之人,则会与之相融,赋予其通天医术与强悍体魄。)
“唔……”
他浑身一激灵,想躲却动不了。就见那满谷的绿雾像找到了归处,翻涌着往他体内灌,谷里的雾肉眼可见地变淡,他的身体却渐渐泛起层淡绿的光晕,连毛孔里都渗出细碎的光点。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缕雾钻进他的指尖,峡谷里彻底亮了,阳光透过崖壁缝照下来,能看见浮尘在光柱里飘。
邢云猛地喘了口气,意识彻底清明。他低头一看,怀里的小狐狸正用舌头舔他的下巴,毛茸茸的尾巴扫着他的手腕。再看它的后肢,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竟结了层浅粉色的痂,碎石早没了影。
“你没事了?” 他试探着碰了碰小狐狸的后肢,小家伙没躲,反倒往他怀里缩了缩,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
他下意识抬手摸自己的胳膊,先是一愣 —— 坠崖时被碎石划破的胳膊,连道红印都没有了,原本该疼得钻心的后背,也只剩点微微的麻痒。更让他惊的是身上的力气,他捏了捏拳头,只觉得浑身是劲,不是累极了后的亢奋,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舒展,连呼吸都比平时顺畅。
他撑着苔藓站起来,脚刚落地,就觉得脚下的石子被踩得 “咔嚓” 响 —— 以前他哪有这么大劲?他晃了晃胳膊,又活动了下腰,只觉得身体轻得像片羽毛,连带着心里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怪事……” 他喃喃自语,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 T 恤和牛仔裤,除了沾了些泥土和草屑,没什么变化。他没注意到,自己原本到崖壁某道刻痕的肩膀,现在已经高出了半头;也没发现那个眉眼普通的少年,此刻眉眼轮廓深了不少,鼻梁挺得利落,连皮肤都透着点健康的淡蜜色。他只当是坠崖时没摔太重,心里松了口气。
怀里的小狐狸忽然蹭了蹭他的脖子,他低头笑了笑,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咱得赶紧出去。”他抱着狐狸往峡谷那头走,脚踩在石子上都觉得轻,连陡峭的土坡都能一步跨上去 —— 换作以前,他爬个三楼都得喘半天。走了没多远,他瞥见路边长着几株草,叶子上有七个圆斑点,心里一动 —— 是七叶还魂草!爷爷念叨了半个月的药,说老街坊的风湿骨病就等着它入药,在江城郊区找遍了都没有,竟在这儿见着了。
他蹲下身,刚想挖,指尖碰到草叶的瞬间,脑子里忽然闪过个念头:“带露采之,药效更佳。” 他愣了愣,这是爷爷没教过的,自己怎么会知道?他摇了摇头,只当是碰巧想起来的,小心地挖了几株,用破了的衣角包好揣进怀里。
往前走了没几步,他又看见一丛开着紫色小花的草,刚想绕开,脑子里又冒出来个声音:“此乃紫花地丁,清热解毒,捣烂敷患处可治痈肿。” 他更纳闷了,这些都是课本上没学过的,怎么突然就知道了?
他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身上的变化挺神的,可到底是啥变化,他也说不上来。怀里的小狐狸忽然挣了挣,他低头一看,小家伙正指着前面的一道窄缝,那里似乎有光。
“你是说从这儿出去?” 他抱着狐狸往窄缝走,越走越亮,等钻出缝时,才发现自己站在酒店后面的山坡上,离他坠崖的地方不远。
清晨的酒店很安静,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扫地。没人注意到他,更没人知道他昨晚经历了一场生死,身体里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他抱着小狐狸往自己的房间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张浩的声音:“说真的,邢云也太犟了,放着好好的医院不去,非要回那破诊所。张萌跟他分手,也算是明智。”
“可不是嘛,” 李哲的声音跟着响起,“不过他也挺可怜的,估计现在还在外面瞎转悠呢。对了,他说要去采什么七叶还魂草,别真傻到往神农架深处钻,到时候丢了人,咱还得跟学校报备。”
“丢不了,他那人怂得很,估计早就回酒店了。”
邢云的手停在半空。他没敲门,转身往楼梯口走 —— 他不想再跟他们凑在一起,也没必要跟他们解释什么。
他抱着小狐狸,回到酒店换了身衣服,拿着行李出了酒店,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汽车中心。” 他正好赶上今天最后一班回江城的大巴车。大巴车缓缓驶离,窗外的神农架渐渐远去。邢云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狐狸,小家伙正蜷在他怀里睡觉,尾巴尖的红点在晨光里闪了闪。他轻轻抚摸着小白的背,只觉得身体里那股暖意又悄悄涌了上来。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峡谷底那片被他踩倒的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起腰,甚至比之前更绿了;而他口袋里的七叶还魂草,叶片上竟泛起了层淡淡的绿光。
(旁白:神农之力已入体,只是这力量的秘密,连邢云自己都还蒙在鼓里。他只当是捡了条命,却不知一场关于医术、关于善恶、关于守护的大戏,已在他身上悄然拉开序幕。)
不管未来会怎么样,他知道,自己的路要重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