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城是一座相对比较干旱的小城,一整个夏天的雨水都是珍贵的,所以,在望城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可以清晰地看到满天繁星的,如果仔细的话,还可以一起寻找那些和神话有关的星宿。但是,不是每一个时刻的仰望,都与幸福有关。
初秋的夜晚,清风微凉,伸直了修长的双腿坐在清水河的河堤岸上,呼吸着水汽比例超标的空气,好像很舒适惬意。当然,理论上讲,这样的叙述之后一定是一个否定句,所以,凌幽若并没有笑得很开心,而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身边这个如狐狸般狡诈的男孩子,看着他那颗浸泡在酒精里的心脏,像狼狈的落汤鸡却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迷醉,身后的啤酒罐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别喝了,你这样太伤身体了。”这个时候的凌幽若完全没有平时的小孩子气,而是透出了巨蟹座柔和的母性,怜爱地注视着叶澜微白的脸。
“怎么不抢我的酒?原来你也有这么体贴的时候呵……”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那么尖锐的叶澜,就如他衣领上的那多娇艳的玫瑰一般骄傲地生长着叶澜也可以颓废成这个样子:一条腿随意地伸直,一条腿弯起,手臂搭在膝盖上,漂亮的手指轻柔地捏着淡绿色的啤酒罐,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地面上;头发被风吹乱了,张扬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棱角的偃旗息鼓,高高挑起的眉梢和眼角挂上了忧伤,如黑色玛瑙般的瞳已然不见了吞噬苍穹的气魄,微蒙的白雾若有若无,薄薄的唇染上了鲜艳的桃红,那恐怕是酒精的作用。
“我本来是打算等你喝醉了就直接把你拖上出租车的,但是,我现在发现这个想法没有什么建设性。”凌幽若耸了耸肩膀,拿起一罐啤酒,开封,然后轻碰叶澜手中的啤酒罐,“来,庆祝你失恋了!”
“等等,”叶澜拦住凌幽若送到嘴边的啤酒,微眯着眼睛,看着她说,“什么叫我失恋了?”
“难道不是吗?”凌幽若淡淡一笑,苦涩且疼痛,“你看到了,洛洛的心里没有一寸地方放着除苏墨阳以外的任何人,那一片与爱情有关的空间,已经被苏墨阳全部占领,你,没有机会!永远没有!”尖锐的言语用尖锐的声音送出,就像一把利剑直直地穿透叶澜的心脏,凌幽若知道他痛,她也知道自己的心脏也很痛。
“你!”叶澜反手抓住凌幽若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却也只是一瞬间就松了手,狠厉的表情消失殆尽,苦笑泛上苍白的脸,“真不愧是洛洛的姐妹,就连这一剑封喉的本事都学了个十成十,好吧,我承认你赢了。”叶澜松开手,举起啤酒罐仰起头一饮而尽,喉结翻滚,咽下的都是苦涩吧。
凌幽若沉默着,有一口没一口地陪着他喝酒,静静地听他说他的故事,破碎的家庭,从小就触摸不到的父爱,原来,宁静的家庭环境不仅仅是洛瑾的向往。
终于,叶澜丢开啤酒罐,双手向后撑在地面上,月光在他精致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银辉,他在笑,狭长的凤目里却有着隐隐约约的水珠,“小幽,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人?我承认,我小时候是很淘气,是长得不如邻家的小孩好看,但是,这是他抛弃我的理由吗?真是一个没有远见的男人,他一定没有想到,他的儿子长大后可以这般倾倒众生呢……”
他停了停,继续说:“其实,这些已经不是我所在乎的了,我觉得南宫华比我原来那个爸更能给我妈幸福,看着老妈午后弹钢琴,南宫华端着咖啡站在她身后,那画面也不错。”他收了声,慢慢抬手遮住了那双倾国倾城的眼眸,“小幽,我是很爱很爱洛洛,但是我不是那种让你们看轻的人,能看着她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南宫彦,那个所谓的我的哥哥!他不想扛的责任,我来扛,他不想接手的生意,我来接手,我把自己早早地囚禁在那个金属大厦,为的就是成全他的任性妄为!我做了这么多,就只为报答他在我第一次踏入南宫家的门槛时,和南宫华以及所有的佣人说的那句话——‘这是我弟弟,记住,这是我弟弟!’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坚定无比的眼神,可是,就是这个口口声声说我是他弟弟的男人,居然就那么理所应当地站在了苏墨阳那边!”平静的叙述,他就好像是把自己置身世外一样。
凌幽若心下一惊,心疼更甚于前,她懂,她是从洛洛那里懂得的,洛洛说:“像我和叶澜这样的人,其实能够容忍很多,容忍世俗的眼光,质疑、嘲讽或者鄙视,也能够原谅很多,比如欺骗、背叛或者利用,但是有一个底线,唯一的也是致命的不容触碰的底线,就是那个人不能是心上的至亲之人……”或许是酒精让人忘记了克制,她伸手将叶澜的手拉开,将他抱进自己怀中,“也许只是一个误会呢?南宫彦还是很疼很疼你的呀……”
“呵呵,”叶澜闭着眼睛,轻轻笑出声,“傻丫头,也就只有你看不出来了,洛洛是被人横抱进末日光的,苏墨阳惯用右手,如果是他抱洛洛进去的,那么洛洛的头应该是朝着窗户这边的,而我们看到的洛洛,头是朝向吧台方向的,而南宫彦正是惯用左手的。以司徒展和南宫彦还有我的交情,如果不是南宫彦的意思,他是觉得不会打电话通知苏墨阳的,明白了吗?”
“叶澜,难得糊涂,这个道理,你不明白么?”凌幽若动了送手臂,让他可以躺得更舒服些,她低头看着那张迷倒众多小女生的芳心的脸,长长的睫毛随着不平稳地呼吸微微颤抖,抿了抿嘴唇,“叶澜,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你一个人在等待,等待着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头的人。”
“如此没心没肺的你,心里也有惦记的人了?”
“其实,只是我们都看不开而已,我们的执着,都不过是一场笑话,笑过就罢……”
“呵呵,原来你也会说这么深刻的话呢……”叶澜忽然就伸手把凌幽若的手握进手心,冰冷的手指让他心生怜惜,“若儿,我突然好想知道,那个让你等待的幸运的笨蛋,是谁呢?”
或许是因为喝了太多的冷啤酒,或许是秋天的夜风的确是凉了。或许是那一声“若儿”触到心底最柔软的领域了,凌幽若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恢复了正常,不带着半点醉意的声音随着开合的唇轻轻吐出,那温柔的问题只需要一个字来回答,她说:“你。”
“是我醉了吗?怎么突然就觉得这么幸福呢?好感动于你的安慰呀……”叶澜妩媚的笑容就像是河水上的铺满的月华,轻轻一晃动,就破碎地再寻不回原来的轮廓。
凌幽若没有再说话,因为她知道,不是所有的伤口都可以用真心话来抚平,不是所有的空洞都可以用爱来弥补,他要的,是洛瑾给不了的,自己能给的,却是他不稀罕的,单相思就是这样,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所有人的默契都是不回头,一条没有尽头的单行道,一踏上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末日光里面已经没有了洛瑾和苏墨阳依偎的甜蜜身影,只有一地的狼藉和两个怎么都喝不醉的男子。
“南宫,这些年来,你的功力还是这么强,千杯不醉!”司徒展转着手里的高脚杯,杯子里面的液体却一滴都不曾洒出来。
“阿展,你还是那么贴心,呵呵,我这一回浪费了你不少的珍藏吧?”南宫彦卸下平静完美的从容,邪魅的表情漂浮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渲染出一种如毒药一般让人畏惧却欲罢不能的迷人效果。
“南宫,”司徒展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叶澜可是把你当亲哥哥一样对待的。”
“这个世界不只有你一个人懂心理学。”南宫彦伸手给自己倒酒,低垂的眼眸微抬,蛊惑人心的眼神飘过来,“可是,人总是自私的,就算他是我弟弟那又怎么样?”
“你要的自由,叶澜已经答应了会给你,这些年,他背负着南宫伯父给他的压力和对你的兄弟情谊,一个人咬着牙死撑到现在,如今,他不过是想要一个浅浅,你又何必这样残忍地掐断他的念想?你是他哥哥,怎么连弟弟的幸福都不肯成全?”司徒展放下酒杯,认真地看着南宫彦的眼睛。
“阿展,你还是太善良了一点……”南宫彦微微叹一口气,挑起了唇角,“你说的,我哪一点不明白?你觉得我现在做的事情全都是残忍,那么成全就是仁慈吗?成全叶澜和洛瑾?叶澜可是在苏墨阳之前就认识了洛瑾的,可他机关算尽,真心全付,最后也不过是得到一个背影,而苏墨阳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足以挖走洛瑾的一整颗心。给我弟弟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这就是你所谓的仁慈吗?叶澜很累,他需要一个怀抱,但是这个怀抱并不一定只有洛瑾能给,退一万步讲,他还有他的血脉至亲,他还有母亲,而我,却是一无所有,同一个屋檐下,你要我对着我的弟弟和我心爱的女孩十指相扣的手强颜欢笑,这,便是你所谓的仁慈?”酒精是一种麻痹神经的毒,因为没有解药而猖獗千年,纵使冷静从容到无可匹敌,也依然过不了杯中之物的侵蚀,况且南宫彦并没有完美到无懈可击。
司徒展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亮,既然如此,不如就这样了断,然后,大家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