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云2025-06-12 09:186,009

「谢谢你,叶姝。」还不知道自己被狗塑的顾总抬起头,眼里是我从没见过的光,「我们报警。」

警察调查后,陈总以非法窃取商业机密被捕,奇游要求《大道》修改了相似设定。虽然造成的损失很难挽回,但对我们项目组多少是一种宽慰。

08

三年后,由奇游科技出品的VR修仙游戏《仙途》在网上掀起了一波热潮。

——玩家变着法儿骂策划的热潮。

「什么垃圾游戏,我刚落地就被妖兽咬死了。」

「这游戏是真修仙啊,要结丹每天只能睡8小时还不让挂机,现实生活996完了进游戏007是吧?」

「狗屎策划!资本家都没你能!」

按理说如果一个游戏做得太垃圾,第一批玩家进来骂上几句就退游,这个游戏也就默默糊掉了。

但因为有强大技术支撑的逼真游戏体验,玩家骂着骂着,真香了。

在游戏里,他们可以体验控制体内的炁冲破关窍,感受着气海内慢慢凝结出金丹。

他们买卖物品时会发现,每个修仙世界必备的交易机构「一品阁」也会偷梁换柱、以次充好。

玩家的大师兄是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剑修,入道原因单纯只是嘴贱怕被打。

……

可能因为《仙途》表现太亮眼,刺激得几个竞品公司请了一帮水军,四处开帖骂《仙途》太接地气,一点都不「仙」。

笑话,我修了三百年仙,还能不知道修仙者都是什么德性吗?

白送的热度不要是傻子。当天游戏更新,放出了嘴贱大师兄被屏蔽的对话内容,用词精准、角度刁钻。

当晚热搜第一——#怪不得他练剑#。

来到这个世界几年,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社畜,左手KPI右手OKR,写日报周报月报、游戏上线前熬夜监测舆情……

以及每天雷打不动的一杯冰美式。

坏消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再没有发生过一夜结丹的奇迹,我的修为长进十分缓慢,如今也只堪堪摸到金丹中期的门槛。

好消息是,我谈恋爱了。

和顾言清。

09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可能是他每天请我喝不同味道的冰美式。

可能是他每晚和我一起披着星光走出办公楼。

可能是他和我并肩开疆拓土,把《仙途》流水做到了品类第一。

——当然,也可能是单纯馋他的脸。

我叶姝,一百年筑基,三百年结丹,在修仙上是不世出的天才,换了个世界仍是第一,自然要这世上最好的儿郎才相配。

总之,两棵加起来一共孤寡了三百三十三年的铁树,开花了。

谈办公室恋爱的这半个多月,为了避人耳目,我们形迹可疑、鬼鬼祟祟——堪比当年混进门派的低等魔修,就差在头上顶个「快来抓我呀」的牌子。

就在同事眼里开始隐隐闪现八卦之光时,公司请了当红一线小花小生给《仙途》拍宣传短剧,需要一个现场执行跟组,没人想接,纷纷击鼓传锅,我自告奋勇接了下来。

进组那天,我震惊了。

「道具老师换道具!」

「化妆师这里补下妆。」

「现场编剧呢?主演要改剧本,你过去对一下。」

……

现场兵荒马乱,所有人头上的睡眠时间都不超过6小时。

那现场编剧头上的时间更是只有4小时,短短一上午,他已经喝了2杯冰美式。

他的修为怕是已经半步化神。

我真傻,真的。

我单知道隔壁一个叫「偷国」的地方,那里的人每天只睡5个小时;不知道这人人元婴的圣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悟了!我大彻大悟。

之前,是我着相了。

师尊教我们「欲速则不达」,天材地宝吃多了必有反噬,所以我每天只喝一杯冰美式,畏手畏脚,止步不前,这样下去还怎么千秋万代一统仙门!

先定个小目标,每天5杯冰美式。

10

「现场执行——你叫什么来着?」导演把我叫过去,手指在我面前指了半天。

「叶姝,您叫我小叶就行。」

「这样,男主嫌人设太土了要改人设,女主想加点戏份,你看没问题我们就按新剧本拍。」

我翻了一下新剧本,改得那叫一个毫无逻辑、前后矛盾。

「我拒绝。如果我让这种剧本拍出来,是对公司和玩家的不负责。」

女主柳双双抱着手臂轻蔑一笑:「我和你们顾总是青梅竹马,你猜我现在打个电话会怎样?」

我立刻拨通了顾言清的电话。

「喂,小言子,女主柳双双说认识你。」

「你吃醋了?」

「放屁!她把我剧本改得狗屁不通,宣传效果不好影响游戏流水我就没奖金买冰美式,这能忍?!」

「呵。」电话那端传来一声低笑,「把电话给她。」

不知道他和柳双双说了什么,挂掉电话,柳双双面色灰败,狠狠瞪了我一眼就走了。

11

有了顾言清这根鸡毛……哦不令箭,当天的拍摄十分顺利。

凌晨三点下班,在我已经喝了5杯冰美式的情况下,还是困得睁不开眼,抄了条近路回家。

路上的灯坏了,忽明忽暗,还伴着刺耳的呲啦声。

我瞥见地上投出了第二个影子。

有人在跟着我——2、3、4——一共有5个人。

一块厚毛巾捂上了我的嘴,来人应该是听过我的事迹,增加了药量,毛巾上那股奇特的味道隔着三米远都能闻到,一般人闻了能睡上一天一夜。

可惜,我不是人。

我果断装晕,被他们拖上一辆车,扔进了一个废旧的仓库。

仓库地上还堆着几个麻袋,我找了一个高度刚好的当枕头,美美补觉。

「喂!」有人踹了我一脚,我迷迷糊糊睁开眼。

手环上的时间是6小时,气海里漂浮着一个缩小版的我。

我结婴了。

12

「这什么玩意?怎么不给她摘了?」一个肌肉虬结的光头大汉指着我的手环问小弟。

小弟苦着脸:「摘不了,它除了显示一个奇奇怪怪的数字也没有其他功能。」

「不管了,先给她注射。」光头大汉拿着针管,桀桀怪笑着向我走近。

「不要啊!救命啊!你不要过来!」

我捏着嗓子嚎了两声,在针管即将挨上我的皮肤时,一个鲤鱼打挺,踢开他的手。

「你没事?」大汉一脸不可置信。

「不能啊大哥,我放了三倍的药,一头猪都能给药倒了。」

「我当然没事,不过你们很快就要有事了。」

我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咔——好像落枕了。

「老娘今天结婴心情好,选吧,想用什么样的姿势挨打?」

大汉面目狰狞,说出了那句反派经典语录:「一起上,绝对不能让她跑了!」

半小时后,顾言清带着警察赶来救下了那群人。

面对躺了满地的小混混,顾言清看着我欲言又止:「你——手痛不痛?」

我掰了掰手腕,面无表情地撒娇:「好痛啊呜呜呜,小言子快给我吹吹。」

「你痛个屁啊!」光头大汉吊着一只胳膊坐在担架上,吼完这句话又被我一巴掌摁下去了。

「好,吹吹。」

顾言清用食指推了推眼镜,眼角微微弯起。

「如你所愿,我的女王陛下。」

嗯,老娘的男人,真帅。

警察连夜审讯,还是花了半个月时间,才把这个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他们的上层供出了柳双双。

柳双双在片场被警察带走调查的当天,奇游就宣布和柳双双解约。

我单挑犯罪团伙的事,在顾言清的授意下被大肆宣扬,男主战战兢兢,每天扛着道具剑下地插秧,再也不敢提改人设。

但很快,又出事了。

13

因为女主柳双双的戏份需要全部删除补拍,剧组日夜赶工,目之所及,人人都是大乘期。

我已经连续一周每天只睡3小时了。

不知为何,我迈入大乘之时并无雷劫。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或许,这正是天道的考验,鼓励我继续冲击化神之境。

那天,我们正在拍男主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得证大道,飞升上界。

化妆组突然有人倒下了。

立刻就有人上去给她做心肺复苏,救护车闪着红蓝色的光呜啦呜啦地来了,医生护士抱着一堆仪器冲下来,摇了摇头。

她头上的睡眠时间永远定格在了0。

她应当是渡劫飞升了。

——可为什么,她的亲人这么悲伤?

这样撕心裂肺的悲伤,我只在电视剧里医生宣布病人死亡时见过。

这是不是说明,这个世界的渡劫飞升,等同于死亡?

14

她叫白钰京,我们都叫她小鲸鱼。

带大她的姐姐生病了,需要很多钱,她听说影视行业赚钱多,就进了我们剧组。

她刚进剧组实习,说是化妆师,其实更多时候都是在打杂。

她在私底下给剧组的龙套演员化妆,说想做一个「给100个演员化妆」的专题。

她知道我喜欢喝冰美式,每次被导演差遣出去买咖啡都会特意给我带一杯。

她的死,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激起短暂的涟漪后迅速平静下来。

因为实习生没有签正式合同,剧组只赔偿了1万的丧葬费,她的父母来剧组讨说法,被导演冷漠地叫保安赶走了。

眼看剧组里有人开始消极怠工,导演在凌晨三点下班前把所有人叫去开了个会。

「想每天工作8小时的人趁早离开我的剧组,我出钱请你们过来要的不是躺平!是奋斗!奋斗懂吗?」

导演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拿着喇叭,声嘶力竭。

书上那些走火入魔的修士、吃人喝血的妖兽,都没有他可怕。

生平第一次,我动摇了。

15

「我们应该督促剧组赔钱,如果剧组坚持不赔,我们可以先把钱垫付给小白的家属,然后让法务和剧组打官司。」我向顾言清提议。

「为什么呢阿姝?出于人道主义,奇游已经赔偿了3万元,剩余赔偿不在奇游责任范围之内,不符合公司的利益。」顾言清从文件里抬起头。

「顾言清,所有东西都可以用利益衡量吗?」

他慌了,拉住我的手,把头埋在我颈窝边:「只要阿姝开心,怎样都可以。」

他不是为了良心的安宁,也不是出于规则的约束,做这件事仅仅是为了让爱人「开心」。

凭心而论,他主动加班,却从不这样要求员工;热心公益,项目间隙会去非营利组织做义工……在那个被人们称为「资本家」的阶级中,已经很是难得。

但他仍有局限。

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和导演一样的资本家,他们用灵石、用话语——或者随便其他什么东西——哄骗别人出卖时间甚至生命,垒出他们的登天梯。

对于小鲸鱼那样的人,灵石是吊在他们眼前的胡萝卜,冰美式是抽在他们身上的鞭子。

这个世界本不应该是这样。

第二天,我递交了辞职信。

16

我一路走,一路在民宿做义工换宿,煮斋饭、剪羊毛、割牧草,也收银、拍照、写宣传稿。

大江南北,山河万里。

顾言清几次抛下工作来找我。最后一次,我在一个农场做义工,喂马回来,远远看见他站在小木屋前。

「白钰京姐姐的病治好了。」

「我们开始尝试四天工作制。」

「阿姝,我不明白,为何我们一定是陌路?」

我轻轻抱住了他:

「小言子,我想要的不是上位者的善心或者良心,而是建立合理的规则。」

「我已经联系了几个律师,我会为所有像白钰京一样的人讨一个公道。这是我要用一生完成的事业。」

「我想为劳动者争取权益,就不能有一个资本家爱人。」

「抱歉,我不能爱你了。」

17

「白鲸法律援助工作室」剪彩当天,就接到了第一个求助者的电话。

我给工作室制定的第一条守则,是每天工作8小时,健康快乐地帮助更多人健康快乐地生活。

一天早上醒来,看着手环上10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我突然惊觉——

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冰美式了。

我的修为在倒退。

从半步化神,一路跌落大乘中期、初期,然后是元婴。

如今气海里的元婴也忽明忽灭,行将消散。

这一切都在催逼着我——快去喝冰美式,快回到过去那种每天睡3小时的生活。

当天晚上我喝完一杯冰美式,只睡了5小时。

第二天,元婴就凝实了许多。

但后来,我再也没喝过冰美式。

我不再需要依靠冰美式压缩睡眠时间。每天足量的睡眠,卸去疲惫的畅快,比起追求虚无缥缈的修为,我选择把生命的本质还给生命。

这就是我的「道」。

18

当第一条皱纹爬上我的眼角时,我知道,我的修为已经弱到不足以维持我漫长的生命了。

在顾言清去世前我去看了他。

外界对这位世界第一游戏集团总裁的评价十分复杂。他眼光毒辣,手段激进;他掌舵的奇游连续三十年获得全球雇主满意度调查第一……

他躺在病床上,被一堆管子淹没,脸上布满皱纹,眼神不再锐利。

但他即将挣脱时间,成为真正自由的人。

他最后对我说:「阿姝,去见你的天地吧。」

后来,我遇见过许许多多的「顾言清」。他们与我并肩、对峙、刀兵相见;我路过他们的生命,像路过一次花开、一场春风,有心动,有遗憾,但唯独不再有「爱」。

最近遇见的那个叫唐梧,他敬佩我在争取劳动者权益中做出的贡献,他叫我「叶老师」「叶小姐」「亲爱的」。

当我的心跳变成一条直线时,飘浮的灵魂看见了泪流满面的他。

19

「叶姝,你悟了吗?」

我的灵魂忽然陷入一片浓雾,四周一片漆黑,头顶上却隐隐有金光万丈、仙乐和鸣,凌虚掌门、慕容家主……那些平日里声名煊赫的大人物,正满脸慈爱地看着我。

「叶姝,你在凡间的历劫已经结束,回到仙门,四门八派尊位任你挑选。」

我看向了戴在手上的手环。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它竟如此像镣铐。

「叶姝,莫要执迷不悟!速速归来!」

「叶姝!手环碎了,仙门不容,天道不容,你将一无所有!」

顾言清的脸在浓雾中渐渐浮现,他说:「阿姝,你又要抛下我了吗?」

修仙之人,当不为外物所动。

天道不容我,我便行我自己的道。

我心念微转,手中出现了一块石头,仰头看向那些大人物:

「下次幻形化得像一些,老娘的男人,才没有这么丑。」

「这七情皆苦,六欲虚妄,朝生暮死,云烟过眼。」

「我叶姝,不虚此行!」

一下、两下、三下——手环碎了。

浓雾散开。

我终于看见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20

万万年前,盘古劈开混沌,清为天,浊为地,天地至此分明。

其中还有一种不分清浊的物质——炁。

上古时期,人人皆可用炁。先民们用炁化形万物:第一个人钻开木头,于是炁化作了火;第一个人裁下兽皮,于是炁化作了衣物;第一个人在龟甲上记事,于是炁化作了文字……

或许炁还有另一个名字,天道。

如此过了很多年,一次机缘巧合,有一部分人发现炁可以经过炼化,被人体吸收。吸收了炁的人,飞天遁地,不老不死,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掌控规则。

于是他们发明了手环,编出一套升仙之途,挑选资质上佳的人戴上手环,取走大部分炼化出的炁,只留下很少一部分,让炼化者看似获得了「修为」的精进,用以印证他们的谎言。

一个强大的组织还需要共同的敌人——他们把所有不戴手环、自己炼炁的人都打成魔修,再找出一些奇形怪状的动物冠上「妖兽」之名。

我们不断压缩睡眠,牺牲时间,最终渡劫后等待我们的不是飞升,而是精疲力尽地死去。

我看见每个手环上都牵出一条由炁化成的丝线,千万根丝线最终汇集在头顶那些大人物身上。

自我师祖的师祖起,四门八派就已经存在,且数万年来,从未衰落更迭。

「你们窃据天道多年,如今也该换一换了。」

四门八派能窃据天道权柄,皆因世人深信他们编出的那套升仙之途,无人质疑,久而久之,变成了一道法则,束缚于天道之上。

如今这法则被我开口道破,也就失去了效用。

那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全然不顾什么仙风道骨,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道不甘心被控制,于是不停地为那些接近渡劫的人提供暗示。

我根本不是走火入魔被雷劈,而是渡劫时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天道囿于「规则」,只能用「飞升需斩断凡尘」为由把我送去另一方世界,四门八派多次干扰,两方角力之下,我被修改记忆,在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做了一遭真正的「人」。

真正的天道挣开了束缚,天道之力喷薄而出,如银河泻地。

21

我抬手,天道之力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朝四门八派的人涌去。

他们慌不择路、四散奔逃,不停推搡、谩骂,念出各种法咒、手舞足蹈。

当他们赖以生存的「规则」失效,高傲了数万年的罪徒只能徒劳地被天道之力包围、消解,化作点点星光,回到了人间。

他们的能力自万民中来,最终也要回到万民之中。

「天道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一个声音在耳边凭空响起,无机制的冰冷、低沉,但我就是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

「小言子!」

「咳咳……」那段声音中断了片刻才继续,「顾言清是天道意识的一个片段,有他在那个世界,世界就不会被四门八派摧毁,他的身份设定,也是为了让你顺利斩断凡尘。」

天也不知道这段意识中了什么毒,回来以后整天冒粉色泡泡。以后一定要在天道工作守则里加一条,不要随随便便往意识里加奇怪的东西!

我有点失落,原来顾言清也是假的。

「我的愿望是,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我不是四门八派的工具,也不是天道的工具。

我想爱由己,恨由心。

我只活这一世,那就不要留遗憾。

「如你所愿。」

22

「叶子叶子,城门口来了个好俊好俊的男人!」隔壁家的小姐妹从市集回来,一阵风似的卷进了我家门。

「他拿着一张图纸说要造什么蒸汽机,城主已经派了几个工匠过去考察,诶你等等我……」

我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风不停灌进我的耳朵里,周遭景物模糊成残影。

在城门口,隔着人群,我远远地看见了那个背影。

风停了,我听见他叫我——

「阿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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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冰美式问鼎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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