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荫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人间仙境’,这里面的女子个个沉鱼落雁,不但在那男女之事上身怀绝技,论才华也是一流,随便拎出来一位都是别家青楼的花魁也比不了的。这不,醉花荫下风流鬼,老少爷们排成堆。姜临和双子挤在人群中,随着队伍缓慢入楼。
“哎哟爷,您又赏脸,那我就收下了!”
“爷,我们今儿新排了一曲,您往这边来!”
一进门,几个涂抹的白煞煞的老鸨守在铺着花毯的长阶上招揽客人。**们这行必须要学会看人下菜碟,瘦不溜儿的老男人无钱无权,吃了这顿没下顿,随意扯个小丫头陪着;肥头大耳的老男人看着富贵的,必须楼上请大姑娘作陪;穷酸的小伙子是潜力股,先塞个美人饮酒;乌衣子弟定有当官的爹,您上上座,自有国色天香等着。
双子第一次来这种风花之地,手脚都紧张的不知该摆在哪。姜临看不惯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故意推了他一下,将他撞入那老鸨的怀抱。
“爷别急啊,这就给您安排!彩儿虹儿快来服侍!”老鸨一挥手,楼上就有两位女子左右夹击将双子架走了,任他如何求饶,姜临也管嗤笑看热闹。
“不得了啊,这位小爷俊似谪仙呢!”另一个老鸨的惊呼把正在幸灾乐祸的姜临吓了一跳。
她这一声叫唤,引来其他几位老鸨齐刷刷投来的目光如猫见着耗子般,摇曳着就拥上来将他环成一圈。
姜临身着八宝七珍八达晕的窄袖长袍,腰挂压金刺锦红鲤荷包,更有缀珠翠宝玉的抹额绾结于脑后,穿戴如此张扬,也难怪被老鸨娘子们盯上。
“这位小爷面生,头一次来我们醉花荫吧?”浑身散发脂粉气的老鸨问道。
“我是从外地来的,听闻你们这里有位霓儿姑娘,不知能否一睹芳容?”姜临胡乱编个理由搪塞。
“您虽说是好眼光,但来的晚了。霓儿姑娘被不能惹的爷包了,不待客。”
姜临暗笑,什么不能惹的爷,全狗在民间也好大气派!
老鸨们虽这样说,然而这种烟花柳巷之地还真没个原则底线,只要您银子到位,卖出去的姑娘都能给您找回来。
姜临话不多说,将几张银票甩出来,娘子们打开一看是白花花的三百两银子,忙往楼上吆喝道:“快给霓儿沐浴更衣!”又朝姜临赔笑:“小爷您顶楼请。”
姜临上回来青楼还是被前任尚书吴谆下套抬来的,不过上回去的是云仙阁,装潢气氛都比不上这里。廊中走着,只瞧香罗翠袖粉汗湿,天籁之音情如焰,彩雕屏风背后人影绰绰,灯火辉煌。进了房门,艳花浓酒之气袭来,暖床上的薯莨绸如流瀑般散垂下来,绣有丁香千结,用手捻去,如烟如雾穿指而过。
姜临踏入屋内,几个老鸨连忙关紧了房门,悄声吩咐道:“这位小爷爱呆多久就呆多久,别不长眼的撵人!”
帐内的女子背对而坐,松绾着黑发,半穿半褪的纱衣随着窗口吹来的风嫳屑,只能隐隐见一对光洁的琵琶骨**在外。
香屋内寂静幽然,轻闻合窗之声,听着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女子敛眉,双手攒紧薄衾,似乎等待自己的又是一场令人每每回想起都觉蛆虫爬身的噩梦。
然而她紧压的眉头却因肩膀上盖的一层外衫而松弛,身后人柔声道:“天还没暖透,别着凉。”
女子睫扇微抖,回过头来,惊讶于眼前人竟不是油腻恶心,年龄能做自己爷叔的禽兽。
姜临的下颚精致,眸中似有昙花盛开,这样的俊美的脸庞,让她心头为之一颤,脸上霎时晕起一层绯红。
霓儿垂眸:“公子需要奴家做什么?”
“倒茶。”姜临说话间已安坐在瓷墩上。
清茶从紫砂壶中湍湍流入茶盏中,姜临这才瞧见霓儿裙摆下那极其精致的鸳鸯绣鞋里托着的一双弓拱金莲。
三寸金莲,在青楼里的女子中甚是罕见。歌姬舞伎们大多是穷苦人家出身,小小年纪也需下地干活,原是裹不了脚的。不过也免不了许多盼着女儿能嫁入高门的父母,自姑娘家三四岁时便强迫裹了脚,好叫大老爷们一眼相中那莲瓣棱角似的玉足,高价把女儿卖出去。
霓儿看见姜临正颇为惊奇的盯着自己的绣鞋,遂将裙摆上提让他看的真切些。
“你......不疼吗?”姜临移开目光,落在霓儿脸上。
话语间带着一丝怜悯和心疼,令霓儿呼吸微微一滞。
以往接待的爷们儿对自己这双香莲只会赞为世间珍品,把玩在手心里,就像观赏一个附有碎裂美的花瓶,从来不会有人关心自己的感受。故而姜临这句不留心的话才会她心中注入暖意。
霓儿螓首低垂:“奴家已经习惯了。”
“这茶沏的太淡了。”姜临抿了一口,朝她笑笑。
“公子恕罪,奴家不太会泡茶,这就为您斟酒助兴。”霓儿略带慌张之意。
看她不甚拘谨的样子,姜临让座给她,“我教你。”
霓儿望着姜临熟练的将茶团碾开,又将桌案上的茶器摆齐。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姜临的手虽白皙修长,但骨节分明。
“沏一杯好茶最重要的是水温,煮水是最难掌握的。”姜临气定神闲,让霓儿陷入恍疑中。
茶壶中鱼目蟹眼连绎并跃,姜临把茶叶撒在盏中,将壶提起来,杯壁迅速凝聚起一层薄薄水雾,一股热气袅升,一杯浓茶泡好。
“姑娘尝尝。”姜临将茶杯递来,清香温雅直入肺腑。
“当真甘甜。”霓儿轻抿,眼底泛出一抹清亮。
姜临浅笑:“香茶配佳人,不知姑娘可许配了人家?”
霓儿的眼眸随即黯然下来:“奴家虽未许配,但已经有大爷长租了。”
“是全阁老?”姜临追问。
瞧霓儿眼神飘忽不定,姜临便能揣摩一二,于是降低了音调,温和道:“姑娘别怕,我跟他向来不合。你若受了什么委屈,我能帮你。”
或许被姜临眸中透出那种自信与坦诚所感化,霓儿道出原委。她曾是花船上唱曲儿的歌姬,于去年被醉花荫买下,首次在楼阁上展露歌喉时便碰巧被全德贵看上。
“可据我所知,阁老他从不贪恋美色。”姜临有意让她说出更多,倾身询问。
霓儿的眉心再次紧锁起来,双手不安的揉搓着丝帕,“因奴家容貌与他堂妹甚似,他才赏脸于奴家的。别人都说这是奴家的福气,可.....可他堂妹却是被他欺凌而死。”说着,霓儿啜泣起来:“他还要奴家打扮成她堂妹的样子陪着他出行......”
靠,这全狗还真是龌龊肮脏至极!我说他怎么忠于操守的,原是悼念自家妹子呢!姜临涌起一股无名火,听霓儿的讲述中连‘全德贵’这三个字都不敢提,便已知晓了她这半年都受了什么样的苦。
姜临思索片刻,嘴角勾起弧度,悄声趴在霓儿耳边说了几句,又从腰间扯下那红鲤荷包塞在她手里嘱咐:“事成后,你将这个挂在窗口,我就知道了。”
俯望着姜临和双子消失在人群中,霓儿攥紧荷包,踌躇片刻还是朝房门外呼唤一声:“妈妈,我想见首辅全大人。”
夜色深沉,明月星稀。已至冥时,全德贵的夫人躺在他身边,那不时响起、聩不绝耳的呼噜吵得她难受,怨怼的推搡了人一下,嫌弃的背过身去。
屋内还燃着一根夜烛,烛火影子幽暗的爬上墙壁,似鬼影般闪烁着。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阵低音却惊悚的哀嚎声。
全夫人本就没睡熟,听着这声音瘆人,还以为是野猫发情了,下床趴到窗口查看。
“啊!有鬼啊!”全夫人惊恐的扑到全德贵身上费力摇醒他,两眼尽是粟惧,话也说不清:“外面......外面......”
全德贵的好梦被人搅醒,甚是不快,他睡眼朦胧的循着全夫人的指的方向看去,院外的树上悬挂着一具女尸,那女尸仿佛得知有人在盯着自己,竟抬起披头散发的脸往屋内看去,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全德贵吓得动弹不得,早已寒毛卓立。窗外女鬼的样貌不是别人,正是因被自己**后,一条白绫吊死的堂妹。十几年过去了,这事却一直是全德贵心中的疙瘩,也是解开他多年从不沾女色谜团的钥匙。
全德贵与别的男子不同,自十九岁起钟爱女童,恰巧姨妈家那刚满八岁的堂妹已出落的聘丽,歹念心生,趁姨妈不在轻薄了堂妹,还逼迫她不许告诉任何人。这样令人发指的行为一直持续到堂妹桃李之年,因怀了他的孩子不堪折辱才上吊自尽了。
全德贵死盯着那女鬼,想起堂妹临死前的惨状,还以为是堂妹的冤魂时隔多年来索命了,猛地两眼一涨晕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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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坊间吆喝不断,姜临和双子走在街上,抬头看到醉花荫顶阁上挂起的荷包,会心一笑。“看来全狗最近一阵都要隐匿在家了。”
双子嗤笑:“爷,真有你的。人家姑娘帮了咱,再把她丢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要不然......”
姜临玩闹的敲了下双子的额头,笑道:“我早就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