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
天空仿佛给什么蒙上了一层铅灰色的纱布,雨水便从纱布的缝隙中投下来,轻盈而密集的落在地面上。这场雨来的没有前兆,却是温柔的。扩散开的潮湿一片一片的覆盖了空气,只要轻轻的呼吸就可以感受到那湿润的,混杂着泥土的气息。
在通往深渊之森的小径上,一辆马车缓缓的行驶着。地面因为积聚了雨水而变得湿润松软,车轮雕刻在土地上的痕迹显得尤为明显。这条小径上除了这辆马车外再没有人车通过,安静的放大了“沙沙”的雨水声,仿佛都能感觉到雨水打在树叶上,那琉璃般的破碎声。
一个金发蓝眼的俊朗男子从马车内向外探出头来,对着驾车的样貌并不输于他的男子说道:“葛卓,我们到深渊之森了么?”
这辆马车之上,正是蓝汜一行人。他们通过了能力测试并注册了佣兵团,现在接受了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到深渊之森找寻失踪一个多星期的莱克尔的皇家卫队和他们保护下的公国公爵玛烨.华德。
葛卓回头望了蓝汜一眼,将自己的雨衣向边上拉了一下,遮住露出来被雨淋着的地方。然后说道:“入夜之前我们就能到了。斯岚,戴巾俟大哥怎么样了?醒过来没有?”
蓝汜摇了摇头,说道:“呼吸很平稳,可是就是醒不过来。”
葛卓叹了口气,驾着车,望着前方的路,眼里有挥之不去的复杂和难过。“没事就好。”
蓝汜看着葛卓,笑了一下,说道:“没想到啊,我们竟然能通过能力测试,还接受了第一个任务。”
“是啊!”葛卓轻轻的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他整个人仿佛都融进了着密集的雨水中,随着溅落的雨水,心下也变得淅沥起来。
那天,谁都没想到让他们赢得了最终胜利的会是他们自己根本没想过要让上场的戴巾俟吧。那种比梦境来的现实,比现实又多了些许的不可思议的心情,直到现在仍是能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还有那种将要失去伙伴的撕裂般的……痛苦。
迷蒙的雨帘之中仿佛又浮现了四天前的一切。
那把断剑贯穿了戴巾俟的身体,从心脏处穿出来的染红了的剑身刺痛了梅尔吉的双眼。就在刚才他一把抓住他的时候,他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同时从他的手中飞出了两道爆炎光束。他出于本能向后闪避,却在同时也放开了他的手。但是这两道爆炎光束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爆裂开来,而是一瞬间就消散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左手。那块握在手中的小木牌已然不在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戴巾俟已然被断剑一下子贯穿了身体。
梅尔吉那难以置信的脸上涌动着莫名的情感。他怔怔的说道:“你……为什么?”
鲜血从戴巾俟的胸口和嘴里争抢着涌出来,像涓涓溪流般流到他身下的石板上,宛若一朵鲜红的花缓缓盛开。他晃动着手中的小木牌,表情痛苦却极力的微笑着。“呵呵。我拿到了。”
梅尔吉看着他突然厉喝一声:“你从开始就在打我这把剑的主意了吧?否则为什么你的攻击不向我本人而是我的剑呢?你故意这么做,你难道早就打算……”他不知道,看着戴巾俟染满鲜血却异常坚毅的脸,为什么,他说道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戴巾俟咳出一口鲜血,那抹鲜红妖艳的盛开在整个演武场,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什么为什么啊。前辈,我们……我们,不能再输了啊!”
不能再输了啊!
那种坚决和决绝,一如为雯瑾清除毒素那时候即使烈火烧身也坚持完成的坚定和不顾一切。
葛卓看着眼前的雨帘,拉下自己的雨帽,扬起手中的马鞭,大喝一声:“驾!”
这场雨并没有下多久的时间。在蓝汜一行人到达深渊之森的时候,早已经停歇了。
入夜,深秋的空气在雨水之后显得很是潮湿阴冷。天空明亮的星辰缀满了整个天空。
马车前的篝火小了,蓝汜便催动风使其燃烧。他那淡蓝色的双眸之中的光芒像丝丝火光那般微微的跳动着,睫毛遮在眼睑上,扑打下一小片阴影。
他回想起他们在通过能力测试之后背着戴巾俟走出北门的时候,那些佣兵们看向他们的那种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的表情就禁不住的想笑。别说是他们,就算是蓝汜六人也没有想到能够一次就通过了能力测试。但是如果他们可以选择,他们宁愿没有通过也不愿看到现在昏迷不醒的戴巾俟。
直到那把剑贯穿戴巾俟的身体,蓝汜突然的从戴巾俟的身上看到了修洛哥的影子。那种相同的表情,熟稔的气息。明明不是一个人,但却是相同的感觉。
兄长一般的……伙伴么?
雯瑾这时候从马车上下来,走到蓝汜身边坐下。“想什么呢?”
蓝汜看着她,在火光下,她的脸明暗飘忽,他轻轻的笑了一下,“没什么。对了,戴巾俟大哥怎么样了?”
雯瑾摇着头,眼中有一丝光黯淡下去。“还是一样,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现在的空气这么潮湿,这又是秋天,不像夏天那般温暖……”
蓝汜看着雯瑾担心的神色,轻轻将他抱住。说道:“会好的。梅尔吉前辈不是说了么,他现在的伤并无大碍,只是身体的消耗太大,意识陷入了沉睡之中。只要他的精神力恢复了就醒过来了。”
雯瑾靠在蓝汜的胸口,感觉温暖而心安。她不在说话,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着,享受着此刻的静谧。
“啊!”这时从不远处的树林之中突然的传出一声大叫,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同时脚步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蓝汜和雯瑾立刻站起来,望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暗自戒备起来。葛卓和费麒也从马车上跳下来,说道:“怎么了?”
蓝汜指了指声音传出来的方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一会,树林之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小脑袋,这颗脑袋左右晃了晃。最后脑袋上的眼睛看到了蓝汜他们,惊喜立刻夸张的从那双眼睛里混杂着泪水流落出来。蓝汜正感到奇怪,只见那颗脑袋突然地放大成了一个小男孩的身体,跌跌撞撞的朝着他们跑了过来。
只听他边跑边喊:“火啊,人啊。火啊,人啊!”
费麒一把抓住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孩子,提到眼前看着他,说道:“你哪里冒出来的?”
小男孩在他的手里扑腾着,大声叫道:“你把我放下来,快把我放下来!”这个小男孩一身锦衣,长相非常可爱,看上去和一个洋娃娃差不多。
葛卓走到费麒面前,伸手将这个小男孩抱下来放在地上,问道:“现在告诉我们,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看着葛卓,悲戚戚的带着哭腔说道:“我丢了我的卫兵,丢了我的好吃的,丢了我的钱,丢了我的马车,丢了我的……”
没等这个小男孩将他丢了什么说完,费麒脸色一沉,说道:“够了。你怎么没把你自己丢了!”
小男孩抬头看着他,眼睛明亮如星辰。只听他怯生生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也把我自己丢了?”
蓝汜和雯瑾相视一眼,同时笑出声。雯瑾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掏出手帕要给他擦擦脸。不料,却被蓝汜一把拉住。雯瑾不解的看着蓝汜,蓝汜没有看她,反而对那个小男孩冷着声音说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要以为你是小孩子我们就会相信你。”说完,他飞快的凑到雯瑾耳边,轻声说道:“我吓吓他。”
仿佛真的被蓝汜阴冷的表情给吓到了,小男孩立刻摇着手说道:“我不是坏人,我现在遇到了坏人。”
蓝汜“哦”了一声,眉毛一挑,说道:“你说我们是坏人喽?”
小男孩闻言眼泪不争气的哗哗的往外流,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哥哥们对他这么凶。“没有,我不是说你们。真的,我真的把自己丢了,找不到和我一起的人了。我叫玛烨.华德,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是看到火光一路跑过来的。”
雯瑾看着他着急又哭的稀里哗啦的小脸,瞪了蓝汜一眼然后走过去,用手帕给他擦着脸。“不哭哦!”而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蓝汜,葛卓,费麒瞬间石化的脸。
葛卓喉结上下滚动,好一阵才说:“我没有听错吧?喂,小孩儿,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小男孩脆生生的回答道:“我叫玛烨.华德。不过,我妈妈告诉我一个人在外的时候不要告诉别人我叫什么。”
天啊~蓝汜在心里哀叹一声。转过头对葛卓说道:“这就是我们的任务?一个小孩子?”葛卓和费麒也看着这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三人身后同时有一只乌鸦飞过。
哈尔这个时候从马车中探出身子,看着他们奇怪的说道:“你们接收难民了么?”
葛卓摇头对他说道:“这个小孩子就是我们这次要救援的人,公爵玛烨.华德。”
“哈?”哈尔看着那个躲在雯瑾怀里的小男孩,半响没有说话。深渊之森危险重重,他本以为这一次的任务一定不好做。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就这么戏剧化的寻他们而来。而且,这个公爵,年纪也未免太小了一些吧?
除了马车里的戴巾俟,其他人此时都围坐在篝火前,看着玛烨狼吞虎咽的吃东西,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
小玛烨将自己咬过一口的面包伸到雯瑾面前,脆生生的说道:“姐姐,你不吃么?”
雯瑾笑了笑,说道:“你吃吧,姐姐不饿。”
葛卓坐在蓝汜旁边,用一根树枝挑弄着火焰,对蓝汜说道:“这次任务完成的太过简单了,总有一种奇怪而又不安的感觉,说不上来。”
蓝汜看了一眼玛烨,然后说道:“玛烨应该是刚继承公爵之位不久,看他这么小的年纪,他的位置怎么会没有人惦记?”
葛卓点点头,“是啊。我想这就是他遇到的那些坏人了。”
蓝汜神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说道:“那些人一定也在寻找玛烨,看样子我们还得把这些麻烦解决掉。万一他们一路跟着就难办了。”说道这里,蓝汜回头望向马车。里面还有昏迷不醒的戴巾俟。
葛卓点点头,“我明白。”
夜色越来越深,像有人打翻了一只巨大的墨水瓶墨汁瞬间从天际倾倒下来。除了蓝汜他们身前的火光,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玛烨揉了揉自己的小眼睛,对雯瑾说道:“姐姐,我困了。要睡觉。”
雯瑾想到马车里还有戴巾俟,当下就对玛烨说道:“来。姐姐抱着你睡。”
这时蓝汜开口说道:“雯瑾,你和玛烨都上马车去睡吧。外面冷。”说着蓝汜走到雯瑾面前,脱下自己宽松的绒袍披在雯瑾身上,然后他抱起玛烨对她说道:“上去吧。”
雯瑾心潮一暖,“恩。”
蓝汜掀开车帘,放下玛烨。但是玛烨刚往里钻进一个头又马上退了出来,对着蓝汜大声叫道:“丑八怪!车里面有丑八怪!我不要和丑八怪睡……”
没等玛烨说完,蓝汜就“啪”的一声打在玛烨的脸上。这突然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吓了众人一跳。只见蓝汜阴着脸冷声说道:“再多说一个字,你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