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海边可不是为了散心也不是为了成全枯骨的遗愿,她在定位到烛燎的大致方向之后,便知道了要来这里找烛燎。
原因也不是很复杂,前世烛燎离开同悲谷之后,就是来这里的,据说他的成魔之地也在这里。
前世宁不言对这些都没有兴趣,也就没来,今生本来也没打算要来,却还是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里,在这里找了一家客栈,将马车放好之后,自己也找了个借口和梦娘子分开了。
这个海边小镇看起来是很安静的,即便路上有人在行走,却也是诡异地安静。
起初宁不言还觉得没什么,但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有问题——海边小镇的居民都太安静了,好像永远不说话都可以。刚刚他们去客栈投宿的时候,店小二也是不死不活的安静状态。
可偏偏这里却没有妖物的气息。
一点也没有。
现下这个世道因为天灾人祸所以滋生了不少的妖怪,即便是她经常去的不悔城也会有梦娘子这样的妖物出没。
宁不言认为,人与妖之间本来就是和谐共生的,就像是梦娘子即便是在不悔城潜伏多年,却也没有造成太恶劣的问题,她顶多就是吃一吃人的欲望和杂念。
甚至宁不言在看到梦娘子的时候,也觉得人或许是需要妖的。
可这里一只妖怪的气息都没有,实在是有些反常。
可就在宁不言想着自己到底还要不要找烛燎的时候,烛燎的身影就在自己的前方出现了,他与一个有着猫耳的生面孔勾肩搭背的,好像是认识已久的好友。
这个猫耳半妖,宁不言是不认识的。
宁不言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藏了起来,想看看烛燎这个徒弟,为什么能在这个时候找到这么多朋友的?
跟了大约一个下午,宁不言就只是看到烛燎有说有笑地和猫耳半妖,坐在一个酒楼里吃饭喝酒,说的话也不过就是要在这里干一番大事业。
可是干什么大事业呢?
宁不言皱眉回到了要和梦娘子会面的客栈。
梦娘子是一早就回来了,她看到宁不言一脸迷茫的样子回来,也知道此时此刻她大约是在想什么事情,但是究竟是在想什么事情,梦娘子没有深入追究,而是说道,“你找到那具枯骨的后人了吗?”
“没有,但是我在路上见到了烛燎。”宁不言说道。
梦娘子听到烛燎的名字,可以说是打了一个激灵,急忙道,“你找到你的徒弟了,那我是不是能走了?”
这可是心里话,这些日子,梦娘子被困在宁不言的身边,就是因为宁不言要自己帮着一起找烛燎,现在烛燎找到了,她想着自己肯定可以离开宁不言。
在她看来,自己的日子过得是轻轻松松,被抓到一个修仙人身边呆着,无异于坐牢,即便修仙者并没有对自己做什么,也没有控制自己。
可是宁不言是修仙人啊,是她这辈子都应该像是躲猫的老鼠躲着的人。
所以现在即便是听到了宁不言说的话,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了,却也还是下意识地询问宁不言。
宁不言没有察觉到梦娘子的急切,只是说,“不急。”
梦娘子听到这话,不自觉地就翻了个白眼,但是没有办法,谁让她们之间的力量是悬殊的呢?既然力量是悬殊的,梦娘子也没有办法,干脆就在宁不言的面前坐了下来,“那你和说说看,什么才算急?”
“我看到烛燎,却不敢喊他。”宁不言想了想自己当时看到烛燎的感觉,很是艰难地将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我本该喊住烛燎的,但是我不但没有喊住烛燎,还跟了他一路,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我想弄明白,为什么我现在不敢喊烛燎?”
从前的宁不言,想做什么就会去做,哪里会管别人是怎么想的?
可是现在她看到烛燎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要躲起来,因为她居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和烛燎说。可分明就是自己先来找烛燎的,也是她的执念才带上梦娘子的。
梦娘子看着宁不言那副迷茫的样子,自己也有些迷茫,“你说过,烛燎是你徒弟啊,他曾经被埋在白雪之下,是你救下他的,他才能成了你的徒弟,长到这么大的,你对他应该是有感情的。”
梦娘子是在不悔城里出生的,她出生的时候不悔城关于烛燎的传言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安稳的生活,热热闹闹的城镇以及经常出现在不悔城守卫一方平安的宁不言。
她不知道烛燎在不悔城有天煞孤星的称谓,她只知道既然宁不言救下了烛燎,那烛燎就是宁不言的徒弟,既然是徒弟的话,那就会有不一般的感情。
这是人之常情,她就是从这人之常情里生出来的。
可是偏偏好像宁不言就是不懂这些人之常情,却又像是个孩童一样,慢慢感受这些人之常情。
听着梦娘子的话,宁不言想了想,最终没有争辩,而是顺着她的话问,“感情是什么?”
感情是什么呢?
宁不言不知道也不清楚。
这个问题,难住梦娘子了,“你问我感情是什么?你们修仙人已经到了抛弃感情的地步了吗?”
“那我本来想杀烛燎,现在却不想杀了烛燎,是因为感情吗?”宁不言也不管梦娘子的问题,只是在不断地将自己心里的问题问出来,好像她并不是在询问梦娘子,而是在询问自己。
梦娘子说,“我是妖,还是吃欲望的妖,我是懂什么事感情啦,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从小就不太懂这些。”宁不言如实回答,“你若是知道,可以试着给我说说看。”
给一个修仙人上课,还是给一个宁不言这样的修仙人上课,梦娘子原本想跑的心思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变得蠢蠢欲动。
“你真的想从我一个妖身上学到什么是情?”梦娘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宁不言,“不是戏耍我一个小妖的?”
宁不言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既然问出口了,那就是真心求教。”
这一点,梦娘子倒是不怀疑。
从不悔城到这个海边的小镇,梦娘子和宁不言接触地很多,虽然宁不言不爱说话,但是断断续续地也说了一些,她与梦娘子遇到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所以宁不言说了这些话,梦娘子略一思考,倒也知道怎么应该和宁不言娓娓道来。
其实宁不言的疑问很好解答,梦娘子是从欲望里生出来的,所以也对感情有自己的理解,“你收养了烛燎,照顾了他十多年,习惯了有烛燎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这个就叫感情。”
“我收养烛燎的这些年,其实没有怎么照顾过他,倒是他对我的照顾不少。”宁不言一边回想从前,一边说,“而且我在凝心峰上养了不少的奇花异草,养了近百年,但是却不觉得见不到它们,我会有什么感觉。”
对于宁不言的说辞,梦娘子皱了皱眉,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起。
她总觉得宁不言这个人,不太像个人,不管是做什么事,都像是别人告诉她应该这么做,包括那具枯骨,包括她每年都会去不悔城一次。
枯骨求上了宁不言,宁不言就帮忙。若是枯骨没有求上她,她也不会去帮忙。
而每年都不悔城一次,是钟不悔教宁不言的,这一点在梦娘子藏身于钟不悔神像的时候就知道。
这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梦娘子感觉不太像个人。
“那你不是也会记得给花花草草浇水,如果你的同门来找你,要求你给他们移植一株凝心峰上,你养的花花草草,你会同意吗?”梦娘子别无他法,只能是认认真真地问道。
宁不言说,“同悲谷,没有人会觊觎我凝心峰上的花花草草,那是师尊留给我的。但若是有人来求,我也会给的。”
这话没法聊了,梦娘子觉得无力,又觉得挫败,索性加大自己的音量说,“那我觉得你那些花花草草碍我眼了,我明天就偷偷逃跑,去你凝心峰,把你的花花草草全部弄死,你会……”
话还未落音,梦娘子就看到宁不言催动灵力,将一柄虚化的剑悬在了自己的头上。
梦娘子虽然是幻妖,平常人不可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抓住她,但是也有例外,她这样没有本体的妖怪,也会害怕,特别是修仙者的灵力。
宁不言这种二话不说,就将虚化的剑悬于梦娘子头上的情况,让梦娘子吓得浑身一激灵,最终叹了一口气,“你这种情况,就说明你其实还是有感情的。你不愿意让我弄死你的花花草草,也一定不想让别人弄死烛燎对吧,可是这次你看到烛燎无恙,却想起了烛燎像个小孩子一样跑了,说明你还是对烛燎有些歉疚的。”
从欲望而生的妖怪,对于人心的洞察是准确的。
本来宁不言还在想,自己为什么不敢上前去找烛燎,可是被梦娘子这么一说,她明白了自己的踌躇,也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心意。
“那我应该怎么办?”
梦娘子看宁不言将灵力收回,自己的性命得到了保障,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想了想说道,“要怎么办,我可说不好,但是我觉得烛燎也不是什么照顾不了自己的人,这一路上那么荒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一个大妖,结果他还不是好好地来到了这里?”
现在的世道是危险的,如果一个小镇没有依靠在修仙宗门旁边,或者修仙宗门没有派驻弟子来守护城镇的安慰,那都是危险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因天灾人祸而诞生的妖怪会以什么样的心态出现在小镇面前。
而烛燎作为人和妖都不待见的半妖,能全须全尾地来到这个没有任何修仙宗门庇护的海边小镇,就足以说明烛燎是有两把刷子的。
所以……
“我觉得你徒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既然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徒弟,那就不如继续自己的行程,那你放了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