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君王脸上闪过一丝暴戾，他脸上的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凤翎在自己身侧坐下来了，又语气转缓，撑着身子看她：“你吃过这个么？”
凤翎低垂着眼帘，扶着袖子给凤凌恒布菜：“御膳房厨艺精湛，天下难见，是以不曾吃过。”
凤凌恒撇嘴：“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说得有板有眼的，好像御膳房的厨子，真是什么天上找来的神人一般。
凤翎抬眸：“皇上不这么觉得？”
凤凌恒很轻的叹了口气，到了嘴边的话想了想还是没说，不大想打击凤翎接下来可能会接收到的惊喜，虽说问她这话的时候，并没看出她对这道炙羊肉有什么兴趣：“也就……还好，我方才想了想，这道炙羊肉我一个人确实吃不完。”说到这儿，凤凌恒用筷子轻指了一下离凤翎更近一些的小盘，“你也陪我用些。”
搞了半天，在这里憋着话呢。
凤翎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回凤凌恒，这小子倒是一脸不耐烦，大概是感觉到了凤翎不一定想吃的心绪，直接不容拒绝的递了双筷子给她，又连连摆手不让她再布菜，自己随意夹起来便吃。
皇上亲递筷子，断然没有再推回去的规矩，凤翎只能接下，陪凤凌恒安静的用膳。
姐弟两上次这样坐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凤翎已经不记得了，凤凌恒更是想不起来，但他记得和阿姐在一起时候的那种感觉。
好像这道吃得有些腻了的炙羊肉，也变得可口起来。
御膳房的手艺自他生下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个味道，许多年过去了，御膳房的掌事都换了好几个人了，这味道却像是刻在厨板上了一样没半点改变。
凤凌恒吃得慢，目光大都落在凤翎的身上，原本见她这般模样，还在想在摄政王府里的日子云曜对她一定也很不错，不然不会养出这么个宠辱不惊的性子，果然顶着一张近似他阿姐的脸，就好像被如何宽宥对待都是值得的一般。
也算她命好。
看了会儿，凤凌恒从凤翎脸上看出了两分笑意。
她虽然不说，但似乎是很喜欢这道炙羊肉的，冬日里吃起来暖和，香气萦绕也让人很有食欲。
凤凌恒一扫方才突然显出的暴躁的模样，又变回了那个小孩儿一般的状态，撑着身子问凤翎：“好吃吗？”
凤翎抬眸很快的和凤凌恒对视了一秒，她轻垂眼帘，却掩不住眼底的暖意。
对她来说，这就是家的味道，是黑暗尽头能唤醒她太多回忆的味道。
醒来这大半年，她无时无刻不惦念着放不下的人，眼前的场景太过于温馨，以至于方才片刻的瞬间，她都快记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令羽，还是凤翎了。
凤凌恒这样探着身子问她，凤翎更是片刻的恍惚，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样，她只是做了个可怕又冗长的梦，等缓过神来，就可以记起这十年来陪伴凤凌恒长大的点点滴滴，就能瞬间对这张少年的脸不再陌生。
而司愉下一秒便会推门进来，笑着问她今日的膳食要不要赏下去，午后要不要去陪太后走走，说一说话。
但片刻之后，等来的只是凤翎的回神，她知道凤凌恒期待她的回应，细细咽下之后，才轻声道：“很好吃，多谢皇上赏赐。”
凤凌恒眉眼弯起来：“那你多吃一点。”
说完，他好像也食欲大开般，再入口，都觉得味道比方才好多了。
等吃饱，凤凌恒一下往后靠去，发出愉快的笑声来。
他性情多变，这段时间以来凤翎已经很清楚的感觉到了，但性情一旦变成了某种不可控制的情绪，再想要强行转改回来，便不是一朝一夕那么简单的事情。
凤翎等他笑得够了，才伸手把他搀扶起来坐好，默了半响后，开口道：“皇上待我太好了，令羽心中惶恐，觉得受之有愧。”
凤凌恒闻言一怔，随后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我是皇上，我想对谁好就对谁好，你惶恐什么，有愧什么。”
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突然转脸看向凤翎，连语气都变得冷了两分：“难不成你在摄政王府的时候，云曜对你好不是这样的么？”
凤翎抬眸：“在摄政王府的时候，和在宫里不一样。”说完怕凤凌恒误会什么脾气发作，凤翎只顿了一下便接着道，“皇上愿意听我说说么？”
凤凌恒盘过腿面向凤翎，竟然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你说吧，我听听看。”
他对这个和自己阿姐长着相似面容的女人的经历，很感兴趣。
或许他心底里也期盼着能在她身上再多找到一些和阿姐相似的蛛丝马迹，好像这样就能证明，阿姐并没有完全在这世上消散了一般。
“皇上问我，为何觉得惶恐和有愧，是因为在摄政王府，我于摄政王是有用的，我帮他看管后宅事宜，有用武之地，差事办得好了，自然日子也就过得顺了，可是到了宫里，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茶房宫女，每日能替皇上做的，只有近身奉茶，陪皇上说说话，或是守夜。”
“这些便已经足够了，能陪我说上话，能让我开心，就是功劳。”凤凌恒打断凤翎的话，觉得她忧虑过多。
凤翎一顿，坚定的摇了摇头：“皇上真的这么觉得么？那为什么青河姑姑不许皇上再时时刻刻唤我到跟前来了呢？皇上有想过么？”
凤凌恒语塞，片刻后迟疑道：“齐妃性子强硬些，以往都没有这样唤人近身侍奉着的，青河姑姑说，这样对你不好。”
凤翎眸光一凌，语气不自觉的放重了些：“皇上是天子，天子都当得，御前的主，难道当不得么？”
这话一记闷棍般直接打到了凤凌恒内心最疼的最深处，他脸上的表情一滞，暴戾凶狠的模样再显端倪。
而这次凤翎却抢在凤凌恒变脸发作前大声道：“摄政王送我和银霜入宫，不仅仅是为了皇上的安危，而是宫中有人妄想蒙蔽皇上的双眼，捂住皇上的耳朵，捆住皇上的手脚，迫使龙困浅滩，难以脱身。”
“只要皇上愿意，破困之日，自此时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