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第五层来了位容颜清俊的公子,要了两壶石冻春,一尾清蒸肥鳜鱼,三碟下酒小菜,红鹿肉半斤。
俯身扶住窗畔想要尝一尝春雨味道的燕宁一顿忙活后,再次坐到窗畔静观暴雨打落花,容颜清俊的公子则津津有味地吃肉尝鱼饮酒夹菜。
早春杏花雨,东风有力。
每每这时,燕宁便会带初月妹妹忙趁东风放纸鸢,可燕宁喜欢说放风筝,于是久而久之,初月妹妹也就把放纸鸢说成了放风筝,总归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望着冷清的街道,燕宁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带初月妹妹去麦苗地里放风筝。
本是恰有微风的朗朗晴天,最是放风筝的好时候,可兴致勃勃的初月刚刚拽起时而长时而短的线索把一只不太漂亮的风筝放上蓝天,也许是嫌弃燕宁的手艺太粗糙,朗朗晴天竟然飘起了太阳雨,那只不太漂亮的风筝也不知飞到了何处。
只记得当时的初月两手扶腰,气极仰脸,手提线索骂天公:“坏老天,你给我记住了,你欠我风筝五丈风。”
后来还是怪老头师傅亲自出手才扎出了一只漂亮的风筝,燕宁和初月也如愿地放了一次风筝,直到今日,燕宁依然认为师傅扎风筝的手艺天下第一,相较之下,三楼主风筝铺里的风筝就像是他扎的第一只风筝。
听闻早春杏花雨后,皇宫也会举办一场风筝会,不过可惜的是只有身在宫内的少年姑娘们方可参加。
正想间,一道蛮横的呼声从酒楼第一层乍然响起,那仿佛可以划破长空的声调直冲酒楼第五层:“燕宁,你这个混蛋!”
一言惊酒楼,稀稀落落的几个单身大汉尽皆把欲饮的黄酒停在嘴边,像是被施了定身道法一般,心中各各暗想道:“哪个胆敢这般放诞无礼,难道不知这酒楼是掩霞楼的酒楼吗?”
饮了一口石冻春的清俊公子也是颇为好奇地看向酒楼第五层的入口处。
余音绕梁间,那道蛮横呼声的主人已是重重地踏着楼梯上到了酒楼第五层,只见来者穿雪衫绣桃花,梨颊生微涡,掌心处的花枝刺正滴溜溜地打着转,蓦然间一溜红芒掠过眼前,嘭的一声,花枝刺便狠狠地插进了燕宁面前的桌上,溅起些许木屑。
春风带细雨从窗畔闯入湿了鬓发,燕宁想起那夜偃地的枯草乍然碎成细末,心神一震。
容颜清俊的公子瞧见来者后,嘴角掀起一丝苦笑,像是在同情燕宁落进了这个蛮横丫头的手里,而后便不敢抬头,只是自顾自地挑着肥嫩的鳜鱼肉,唯恐惹得她不高兴将这一桌的好酒好菜糟蹋掉。
这蛮横丫头,不是慕有枝还能是谁。
燕宁立在窗畔怔怔地望着皱满不高兴的山眉水眼,如堕五里雾中。
细腰惊起一片春风,慕有枝上前两步,燕宁不自觉地往后微退,死死地抵着墙面,委屈巴巴。
“燕宁你这个混蛋!”
慕有枝指着燕宁的鼻尖喊骂道:“我好心帮你,你却利用我和你的那个什么未婚妻断绝关系,还借着我雪衫门的力量在你的那个什么未婚妻面前打殷擒逞英雄,你就是猪鼻子插大葱,装相。我看你不仅是个胆小如鼠的懦夫,还是个狐假虎威的小人。你小人得志,你口蜜腹剑,你就是虚伪的厌佞!”
燕宁自知理亏,举起双手连连点头,赞同说道:“对对对,我是虚伪的厌佞,你是高贵的白泽,不过你听我解释。”
“哼,和你未婚妻解释去吧,去告诉她你就是个狐假虎威的小人。你小人得志,你口蜜腹剑,你就是虚伪的厌佞!”
慕有枝发泄完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到酒楼第五层的入口处时,素手轻招,插进桌面的花枝刺便滴溜溜地钻回到慕有枝的掌心处,留下一个可见地板的小洞。
一切归于平静,却久久不能停息。
来去都是如此突然,燕宁抵着墙面良久后,方才重重地松了口气,缓缓滑到椅上,面色忧愁。
该怎么和慕有枝解释呢?
夜里回到老槐院问道于任平生时,任平生浅笑间只说了一句:“女孩子是要哄的。”
哄?
慕有枝这般蛮横的小屁丫头,任大哥你去哄试试,此道明显不通啊。
任平生显然没打算分担燕宁此刻的忧愁,接着说道:“明日便是常春藤盟院招收各郡春择学生的日子,你收拾收拾准备去报到吧,不过也别忘了你现在也是掩霞楼的弟子。”
是该好好修行,准备皇试了。
燕宁拱拳正色言道:“任大哥和二楼主、三楼主以及掩霞楼各位兄弟的恩情,燕宁决不会忘记,也会时刻记住自己是一名掩霞楼的弟子。”
任大哥拍拍燕宁的肩膀,说道:“反正南冲院和掩霞楼相离不远,你常来,我常去。”
心中还在思虑着如何哄慕有枝的燕宁没有注意到任平生说的那句我常去。
两人今夜都没有心情小酌几杯,燕宁自然是因为心有忧愁,任平生则是因为还有人在等他。
在燕宁回到房间继续思虑如何哄慕有枝的时候,任平生出老槐院,登酒楼第五层。
那位容颜清俊的公子还没离开,又添上了两壶石冻春,半斤红鹿肉,至于肥鳜鱼,尝鲜一尾便足矣。
任平生走到清俊公子的桌前,施礼道:“元良先生。”
元良先生拿起一壶石冻春放到对面的座位上,温和言道:“坐吧平生,也不是外人。”
任平生在元良先生的面前可不敢不恭敬地趿拉着草鞋,即便他们也不是外人。毕竟虽说元良先生的岁数和他相仿,但在大秦的地位却是比他高上不少,用元良先生的话来说,是虚长几寸。
在他们六兄弟当中,也就只有大哥唐云天能够直呼元良。
将麻衫拽直草鞋穿紧后,任平生端正坐下,与元良先生同饮石冻春,同吃红鹿肉,吃喝间随着春雨响起一段不短的对话。
“那个少年很不错。”
“他叫燕宁,确实很不错。”
“白云苍狗,少见。”
“元良先生想教他幻境?”
“再看看,不过我真得对他很感兴趣,比对我那小童感兴趣多了。”
“元良先生说笑了,依我拙见,天下间唯有先生的小童最有资格成为先生的小童。”
“如果这句话被他听到,想必我可怜的马儿又要被逼着嚼桃花了。”
“元良先生,我有一点很是不解,想这春天时先生的小童让马儿嚼桃花,那夏天呢?”
“嚼石榴花。”
“秋天呢?”
“桂花。”
“冬天如何?”
“最喜那墙角一枝寒梅。”
“天下间当真唯有先生的小童最有资格成为先生的小童。”
“何以见得?”
“先生的小童是个很妙的人,马儿春嚼桃花夏嚼石榴花,花尽瓜果熟,再等到秋冬时节,小童就可以闻着桂花寒梅的清香,吃着桃子石榴肉,馋着已是成为香囊的马儿了。”
“他就是这般模样,很妙。”
“可先生的小童如何能将桃子和石榴肉保存到秋冬时节仍是很新鲜呢?以前我吃过一次,好奇之下便问了几句,可先生的小童就是不肯说。”
“他这个人很妙,他的自然法相也很妙。”
“对对,我实在是愚不可及,怎么会把那么妙的自然法相给忘记了,我自愿罚酒,罚酒。”
“你用这句话喝了我十几壶的好酒。”
“哈哈,元良先生怎会是小气之人,今夜我请客,石冻春要多少有多少。”
“红鹿肉不错,再来一斤。”
“管饱。”
那年春雨连绵夜,元良先生喝了十二壶石冻春,吃了五斤红鹿肉,微醺时跑到窗畔,肆意喊道要收燕宁为关门弟子。
任平生醉倒欲睡时说了一句梦话:“元良先生,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