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刚上小学,大概一年级的样子。那年的冬天很冷,持续几天的北风带来了鹅毛般的大雪,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我推开被雪封住的木门,才发现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天上依旧飘着雪花,随着风儿漫天飞舞。我像往常那样穿上了雨衣,背着书包,与同村的一个小伙伴一起前行。虽然天蒙蒙亮,可是周围早已是白茫茫一片,我们得小心前行,因为大雪填平了路上的坑坑洼洼。我们步伐缓慢,走出了村庄,来到了田野。我家离学校有五六里地,平时来说不是一段太长的路程,可是在大雪天气,却变得异常艰难。我们低着头,顶着风雪,走在空旷的田野中,为了更快地到达学校,我们选择了一条穿越田野的道路,那是一条崎岖的小路,伴随着沟渠,曲曲折折伸向远方。也许是狂风的缘故,积雪填平了昔日陡峭的沟渠。雪越下越大,我们放慢了脚步,我抬起头,突然发现了前方有一个黑色的东西,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我们前行几步,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只挣扎的小松鼠。它的后腿卡在了菜地边的尼龙网上,每挣扎几下,它就气喘嘘嘘,停下来积攒力量,再挣扎几下。我和小伙伴愣在那里,忘记了上学的事情,怎么办?我们犹豫了,如果我们去上学,在这荒野中,小松鼠会活活地冻死在那里。我放眼望去,想找寻合适的工具,可是白茫茫的天底下没有任何可用的物件。我脱下雨披,把背上的书包递给伙伴,沿着沟渠缓缓走过去。小松鼠看见了我,不再挣扎,也许它太累了,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我慢慢地解开缠绕在小松鼠腿上的丝网,它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跳跃着飞奔而去。我高兴地回过头,转身往回走,突然,眼前一黑,我知道自己掉进了雪窟窿里。伴随着伙伴焦急的呼喊声,我奋力地扒开身边的积雪,像是在河水里游泳那样。好不容易,我露出了头,看到了惊慌失措的伙伴。可是,任凭我们怎么努力,我都无法挣脱那个深沟,我也像极了那只被困住的小松鼠。”
“结果呢?”肖薇问。
“我的小伙伴在空旷的原野上呼喊,可是,雪太大了,他的声音也消失在静寂的雪花中。就在我们将近绝望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黑影,缓缓地走近。我弓着双手,护在双眼上,阻挡空中飘落的雪花,渐渐地,我看到了一位慈祥的老人,他戴着棉帽,身穿枯黄色的蓑衣,肩上扛着一只扁担,扁担两头挑着两个柳条编织的筐子,缓缓走来。看到了我们,他放下货物,把扁担的一端伸向我,我抓住扁担的一头,他和我的伙伴一起用力,把我拉出了深沟。我们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他早已把扁担的两端挂上货物,离我们而去,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付莹讲完,长吁一口气,眼睛盯着天空中闪烁的星星。
“那个小伙伴是谁?”肖薇问。
“他?他与我一起长大,现在外地做生意呢?”付莹说。
“已经结婚了?”肖薇问。
“嗯,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付莹回答。
“鉴定?是不是跟他进行鉴定?”肖薇问。
“我在学校上了两年学,因为家庭贫寒,在小学二年级结束时,就退了学。虽然我离开了学校,可是,与很多同学却有断断续续的联系,就像赵强一样……”付莹说。
第二天晚间,肖薇踏上了远去的列车,她的手里拿着付莹给她的电话号码。城市很远,在千里之外。现在正值运营的淡季,缺少了熙熙攘攘的人流,整个车厢里空荡荡的。火车离开了灯火辉煌的城市,进入空旷的原野,不觉间加快了速度。车窗外一片漆黑,偶尔有点点灯光,飞一般地向后掠去。肖薇把窗帘拉上,注视着空荡荡的座椅,车顶的灯发出温和的白光,让肖薇感到一丝困意。她双手在胸前交叉,向下窜了窜身体,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她慢慢地闭上眼睛,付莹与她谈话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付莹竭力使自己平静,可是内心的焦灼与不安,就像一道闪电,在肖薇的眼前闪过。
肖薇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能够采集赵强的毛发,以便与付潇做亲子鉴定。作为一个法律人,肖薇知道做事情的底线,面对感情的纠葛,她时刻保持分寸。她经常告诫自己,做律师要时刻保持冷静、客观,不能被当事人的情绪所左右。付莹不想再见赵强,这也是付莹委托自己去见赵强的原因。律师很大程度上充当了调停人的角色,让很多无法对话的案件有了新的转机。
在与付莹的交谈中,肖薇得知了赵强的基本情况:他初中毕业后,只身一人来到远方的城市。他工作勤奋、头脑灵活,靠自己的努力在城市里扎了根,安定下来。
坐了一夜的火车,天蒙蒙亮时,肖薇出现在陌生城市的街头。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她漫不经心地走在寂寥的街道上。街上行人稀少,路面变得宽阔,风儿吹过,肖薇感到一丝寒意,她紧了紧风衣,向前走去。
肖薇走走停停,走进火车站不远处的咖啡厅。她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把公文包放到一边,点了一杯咖啡。片刻功夫,服务员把咖啡端了过来,她抿了一口,又放下,眼睛则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时间慢慢地流逝,肖薇第一次觉得时间是那么缓慢,很长时间以来,她习惯于最后出现,很少这样去等待别人。肖薇想:也许就是在某个城市,在某个时间,在不同的地点,付莹像自己这个样子,焦急地等待过对方。
太阳渐渐升起,清晨的阳光柔和而温暖,咖啡厅里布满了阳光,也映红了肖薇的面庞。她笑了笑,自己像是赴一场千里之约,面对阳光,她的笑容更加灿烂。
咖啡厅的门缓慢地打开,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左右看了看,向肖薇这边走来。
“你是肖律师吧。”他问。
肖薇点头,他坐在了对面,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肖薇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他身穿西装,系着领带,戴着金丝眼镜。
“你变了?”肖薇说。
赵强笑了笑,他不知道对面的这位律师所说的变是哪个方面,没有合适的话语去回应。
“我们曾是小学同学,只不过不是一个班级,你跟付莹一个班,我在另外一个班,我认识你,你可能不认识我。”肖薇说。
赵强憨笑着:“是啊,我想不起来了。付莹,她不想见我?”
肖薇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天我来到这里,是接受了付莹的委托,有点事情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亲子鉴定……”
“和谁?”赵强的声音有点沙哑。
肖薇低下头,压低了声音:“付潇。”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赵强说话语无伦次。
“你和付莹的故事我听说过,你们没能走到一起,我也感觉很遗憾。种种差错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不过,现在孩子的亲生父母问题至关重要,这关系到付潇的抚养费以及付莹的声誉。所以,付莹考虑再三,还是想做一次亲子鉴定。不知道你这边有什么意见?”肖薇问。
“这……从何说起?”赵强问。
“你们不是有过一次同学聚会?”肖薇提醒。
“是啊,那怎么了?”赵强疑惑。
“那次你们喝多了酒,付莹没有回家,而是跟随你去了宾馆。”肖薇问。
赵强的思绪回到十年前的一次聚会,那次聚会,是一位在县城混得不错的同学发起,很多人积极响应。有人把消息告诉了赵强,他因为出差的缘故,顺便回到了这座小城。
聚会在县城最好的酒店进行,在一间宽阔的包间里,坐了十多人。正如赵强所想,他在酒桌上见到了付莹。这么多年来,赵强在外打拼,一直没有付莹的消息。
在推杯换盏中,赵强知道了付莹的近况:她已于半年前举行了婚礼。
“我想改变生活,就远走他乡。”赵强说,“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地址,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断了联系……等我再见到付莹时,发现什么都晚了。”
“那天晚上付莹喝了很多酒?”肖薇问。
“她喝醉了,留在了我的房间。”赵强说。
一幅幅画面再次在赵强的脑海里出现,久久挥之不去。
在宾馆的房间中,付莹满身酒气:“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赵强把付莹扶到床边,让她坐在床沿。赵强转身来到写字台前,为付莹倒上了一杯水。等他再次来到付莹面前,发现付莹已经躺在床上,她的嘴里嘟嘟囔囔,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语。
赵强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把付莹的鞋子脱掉,给她调整了舒适的姿势,盖上了被子。
赵强看看房间,就这么一张床铺,他索性坐在沙发上,盯着早已进入梦乡的付莹。
“我就在沙发上坐了一夜,直到天亮。如果说我们之间有什么过错的话,那就是彼此的错过。”赵强双手掩住面庞,悄无声息。
鉴定的结果如期出现,肖薇把结果告诉了付莹:“赵强与付潇没有血缘关系。”
付莹翻开鉴定报告书,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鉴定意见上。
“怎么回事?孩子不是赵强的,也不是张林的……”付莹似乎陷到了一个泥坑中,找不到合适的出路。
“如果与他们二人都没还有关系,你就得想一想是不是别的原因?”肖薇说。
“别的原因?”付莹陷入沉思。
“嗯……当然,鉴定结果有一定概率也是不准确的,比如说,样本采集出了问题,是否受到了污染等等。我们也可以换一家鉴定机构,申请新的鉴定。”肖薇提议。
付莹摇摇头,也许感觉到累了,她说:“这中间一定出了问题,不过,我却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