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势却是逐渐的小了下去。
莫商泠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了过来。她的神情平和而自然，好像完全不知道易少卿之前经历过什么，对着她易少卿本来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话都到了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她还是苏醒之后第一次来现世的那副打扮，地狱王繁复华丽的发髻被她拆了下来，只用了一根浅蓝色的缎带扎起来，她的头发很长，三千青丝垂落下来，没多少修饰却依然漂亮。
她从小就不爱折腾这些，王尊手把手的教了她三个多月，也只教会她最简单的挽月髻，以往每次外出她弄乱了头发，都是易少卿帮她编的又复杂又难拆的发髻。那些都是年幼的易少卿小小的私心，像是给自己最漂亮的布娃娃盖上了自己的印章，可是莫商泠不是布娃娃，他也不是一个翻手成云的大人物，他每次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终究是要送她去见另外一个男人。
易少卿看着她，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她穿着一身白底的长裙，外面还披着一件浅蓝色的轻纱，这条裙子是那时候易少卿第一次带莫商泠来到现世的时候一堆买回来的其中的一件，材料用的很轻，腰间扎着浅蓝色的腰带，多余的部分垂下来清风吹过衣決蹁跹。
她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无端的，他有点怀念当初那个穿着高跟鞋像是小孩子蹒跚学步的莫商泠，那时候，一切都还没发生，掩耳盗铃，总好过大梦将醒，一切尘埃落定。
莫商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走过来拉住了他的手，双指探上了他的脉搏。他的脉搏急促而虚浮，说不清到底是身病，还是心乱。
“没事的，我在这里。”她说。
“是我在下没用。”
“我不想你去冒险。”
“对不起。”
“谢谢。”
......
这些话说的没头没尾，可两个人都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易少卿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当年的真相想要找冥渊报酬，可他只是一个被驱逐的冥灵，有没有多少攻击性，没有青空的帮助他连冥渊大门都进不去，只能找身处现世的，那个幕后推手，可是莫商泠从未想过要易少卿那样的报答。
当年，她身殉生死道，不是没有怨过的，她不是圣人，没有那种割骨饲虎的胆量和决心，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是人就会有生来病死，就会有七情六欲，她也有亲人，有朋友，她也想活下去，凭什么，要她成全那群只知道躲在百姓背后的蛀虫，要她去做这个牺牲者！
她怨过冥渊，更怨过易少卿。她再次回忆起那段往事的时候终于明白王尊那时为什么那么强硬的阻止她找回那段记忆，自剖血肉，葬身烈火，那样的痛苦，哪怕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年，她依然能够回忆起那时的痛苦和绝望。
所有人都明白她那时做出的是一个什么样程度的付出，可易少卿却不明白！
若是冥渊之战前，易少卿知道了这件事情，她虽然不说可内心必定是心酸混杂着欣喜的，自己的付出终于可以得到自己爱人正面的回应，她可以装的像以前一样安慰他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把我的心脏拿出来我都还能再祸害这个世界几十年的。
可是，到底心里还是怨的，连故作坚强都是一种困难，在经历过那样的痛苦之后她或许自己都想过，要是自己这辈子没有遇到过易少卿该有多好，那样自己的人生绝对不会是现在的这副模样。
她做不到这么洒脱。
或许，她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爱易少卿。
当年十七岁的莫商泠，天资聪颖，是冥渊公认的最强的冥渊王，她的地狱轮回可以活死人，肉白骨，鬼烁顾千禧是她的老师，亦父亦兄的岑扶，还有和她一起偷偷遛出冥渊帮忙打掩护的狼狱，父兄疼爱，朋友情深，连王尊都视她为自己的继承人。
她本应该按照轮回书之上的轨迹，成为下一任的王尊，然后一生开疆拓土，在她弥留之际，万鬼恸哭为她送葬。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半人不鬼的，靠着王尊留在她身上的法术来维持形体，连九黎剑在她的手中，也发挥不出哪怕当年一半的力量。
她的记忆回来的时候，正是那时他们在桃花庄看木偶戏的时候，演木偶戏的老爷子抽身而走经过她身边的那一个瞬间，她回忆起了所有的一切。
“人这辈子啊，总应该敬畏点什么的。”
......
记忆纷纷扬扬，向她飘过来。
--为什么要修炼啊，修炼成了，只是去为他们送死，商泠美人，何必呢？
--商泠，萨黛的桃花开了，好漂亮啊，
--在下明明该高兴的，可是为什么这么想哭呢？
--在下不想当这个族长，这不该是在下的责任
--商泠，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商泠，我不想死
此后，每当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之际，她总是会从那样逼真而深刻的梦境之中惊醒，莫商泠此生循规蹈矩，一心侍奉冥渊，可为何偏偏要她爱上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男人，思及自己终此一生本该以千年计数的岁月如今只剩下不足十年，曾经绝艳世间的九黎剑法从此再也无法挥出完整的一套，若是旁人害她至此，这笔账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讨回来的，可那人，偏偏是易少卿，易少卿之于她，犹如砒霜之毒，伤人亦伤己。
可是反过来，若是当年她不曾流连萨黛，或者易少卿不愿带她来见识过着繁花大千世界，莫商泠依旧是莫商泠，可是再无可能拥有那短暂，确值得她铭记一生的日子。终其一生，与黑暗为伍，这样想想，心里似乎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说是结账两清也好，报恩也罢，她有时也会想，你带我看来这世界，我却用这几百年的命还了你的报酬，也该够了吧。
可是她却不愿意放手，就算是两株仙人掌把彼此扎的鲜血淋漓，疼够了，血肉也已经连在了一起。
她等了这么多年，还是等到了易少卿这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