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墙,站了起来,用力地抹了把脸,走到了外屋,清清嗓子,故作轻松地说道:“买啥自己拿。”
进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他环顾了一圈,说道:“有针线吗?”
我走到柜台底下,开始翻找针线。我一低头,草木摩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也没太在意,我把针线递给这男人的时候,发现这人的手出奇的凉。我随意的看了眼表,赫然显示已经到了晚上!估计又中了黄家的幻术,我一直以为现在是中午!
我心中霎时升起一股寒意,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对方,好在一切都正常。这男人坐在凳子上,颤抖着手开始穿针,怎么串也串不进去,他慢慢的失去耐心,变得越来越暴躁,到后来,他一边串一边骂,骂着骂着,却忽然哭了起来。
我一寻思,串个针线,多大的事儿啊,不至于气哭啊。我伸手拍了拍他,这一拍,草木声又响了起来。
我心知诡异,但未明说,而是安慰着说道:“那个,兄弟,我帮你弄吧。”
哪知这人特别倔强,非要自己串,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光线调亮一些。这哭声从低声啜泣,转变成嚎啕大哭,哭声中似乎藏着他说不尽的委屈。
我坐在他旁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小声地说道:“你别哭啊,都是男人,有什么事就说呗。”
他抽抽搭搭的说道:“俺想俺娘了。”
我不解地问道:“想你娘和穿针有啥关系?”
这时候,我才看见他这双手,满是裂口,最大的有小孩嘴那么大,这双粗糙的手笨拙的穿着针,却怎么都达不到他想要的结果。反反复复,这男人用力的抿着嘴,用尽浑身的力气,似乎这一根线有着天大的重量。
我也不知等了多久,又不好撵对方离开,愣了片刻神,却突然传来男人的笑声。
男人得意的举着针线说道:“你看,俺穿上了,俺能见娘了。”
我没明白他为啥哭,更没明白他为啥笑,但他笑着笑着,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了,每脱一件,就有草木摩擦的声音。
终于,最后一件衣服也脱下光了,我看着他赤裸的身体差点吐了出来。
男人身上满满的伤疤像是蜈蚣一样狰狞,肚子中间一个硕大的洞,里面的内脏清晰可见!
我深知他是什么,也明白自己的使命,可我今天但凡吐了,我都对不起我干这行当。
我走了过去,拍拍他说道:“兄弟从哪来啊?”
这人憨厚地说道:“东北来的。”
他拿起针线,一点没犹豫的就开始往肚子上的窟窿上串,我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寂静的小屋烛光闪烁,针线穿过肉簌簌的声是屋里唯一的声音。
借着烛光,我看见他肚子上里的洞里面,竟然是一堆枯草,这位置应该是胃吧?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弄成这样?
我问道:“兄弟,这伤、是咋弄的?”
那人手上针线翻花,头也没抬地说道:“打仗。”
半晌,抬起头,喃喃地说道:“保家卫国。”
男人这话动静不大,却震耳欲聋,我霎时明白这究竟是谁了!
这人低下头,一针一针地缝,继续说道:“俺活着的时候吃不饱,死了让鬼子豁开了肚皮,娘给了俺一身皮,缝不上,俺不好意思回去。”
说完,他又抹抹眼泪。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他浴血沙场之时,也不过二十几岁,本应是翩翩少年郎,却成为了驻守国家最后的一道防线!
我张张干涸地嘴唇,轻声说道:“我是个道士,兴许能送你一程。”
不是我假好心,但这也是我唯一能帮他做的事儿。
那人眼中一下有了光,说道:“那可太好了,但俺不用你送。”
这话说的可真够别扭的,紧接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让俺战友也进来缝缝身子呗,俺谢谢你。”
我一听,心里一疼,都到了这时候了,他还惦记着自己战友。
我连连点头,说道:“没问题啊,那你们刚才怎么不一起进来啊?”
那人低着头,喏喏地说道:“政策不让俺拿你们一针一线,俺们一大帮人,也怕吓到你。”
到底是仁义之士,仁义与仗义是刻在骨子里的!
我一伸手,大声喊道:“回不去家的兄弟们,进屋吧!”
一阵阴风吹过,一回头,屋里站满了人,这些人看着货架上的食物直咽口水,我赶忙把吃的都拿了出来。
可他们刚刚咽下去的食物就从下面的肚子里的洞淌了出来,我看的满心的辛酸。
这些士兵漏出一丝丝窘迫地表情,我揉揉眼睛,说道:“没事,咱先缝,缝完吃。”
这下,屋内簌簌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把架子上能吃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这些人对我千恩万谢,你此刻谢我,可后辈何尝不是感谢你们?
眼看天要放亮,人群里站出一个斯斯文文的人,说道:“鄙人是这的教员,感谢壮士一饭之恩,我这些兄弟们,知足了。”
这一句话说的我泪眼婆娑,那人朗声笑道:“壮士切莫悲伤,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是青山。走啦。”
说完,一群人不见了,像是从未来过,而我拿起木鱼,清唱起来:“尔时,救苦天尊,徧满十方界……”
一场《救苦经》回向给这些回不去家的孩子,祈愿,超拔。
送走了这一批人,我回头看看被炸的四分五裂的神龛,又让我心神不宁。这事啊,还得找师傅,想着,我准备收拾一下。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吹吹打打的锣鼓声,我顺着窗户一看,一大队人马正朝我这赶来,我定睛一看,这不高槛村村长吗?
村长带着村里老少爷们,后面扛着个大牌匾,这一推开门,村长就满脸笑意的说道:“可是多亏了禅寂大师,俺们村里给你做了个牌匾,您看看。”
我一看,这牌匾赫然写着‘真神下凡,救苦救难’八个大字,只是这话送给我,我脸上都觉得臊得慌。
村长还以为我是不好意思,一把拉住我的手,激动地说道:“禅寂大师这么厉害,俺们村里得报答你,我把你贴的告示复印了好几百份,都发出去啦,俺们得宣扬你的功德哩!”
我一听,脑瓜子嗡嗡的,就这一回,都是靠着师傅活下来的,怎么还给免费做上广告了呢?
无奈之下,我脸上只能表现出喜悦,干笑了两声,说道:“谢谢大家抬爱啊,那我就收下了啊。”
好一阵敲锣打鼓之后,村长说道:“那俺们就不打扰大师修行了啊,先回了啊。”
村长一转头,带着浓厚地山东口音,高声喊道:“以后家里柴米油盐,孩子买个零嘴,都上这来啊,大师也得吃饭啊。”
妥了,这不愁以后没生意了。
我耷拉着脑袋,一脸颓废地回到道观,正大步走到正殿,师傅刚刚供香完毕,我一把把师傅抓住,委屈巴巴的把这事学了一遍。
师傅倒是没有太吃惊,轻声地说道:“也算是情理之中了,我起一卦吧。”
说着,师傅从地下捡起两个石子,随手一扔,落在地上,师傅蹲下来仔细的看着,说道:“柳无垢,好像还真没事。”
我也蹲了下来,略带疑惑的问道:“你仍石子算出来的东西,靠谱吗?”
师傅不屑的说道:“你懂个屁,这是心卦,占卜里的塔尖。”
师傅仔细的看着地下的石子,皱着眉头说道:“柳无垢用自爆的方式又救了你,但她现在似乎很安全,而且,有人把她救了。”
我马上想到一个人,我张口问道:“会不会是白娘娘?”
师傅摇摇头,说道:“不好说,但她没危险,先等等吧。”
行吧,师傅既然说没事,那最好没什么事儿吧。
师傅凝着眉说道:“我得想个办法,黄家肯定还会再找你,这么下去也不行。”
末了,师傅踱着步。片刻后,他一拍大腿,说道:“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