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苏铭早就想知道了。
可惜，鹑火一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现在机会有了，自然不想错过。
“若是十年前，我是六鼎，现在嘛……最多两鼎。”
两鼎？
也就是说，我的实力也在两鼎，或者，两鼎还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
鹑火叹息一声。“我在被俘的时候，心中已经对大奉有了怨言，所以在加入兵家，成为姜公门下一员之后，我一心想的都是复仇。”
“那时的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报仇，为死去的那些兄弟报仇，为那些兄弟的父母报仇，我要掀翻这个腐朽的大奉。”
“当年，我成为星将之后，便带着北元的人马，杀回了朔方。从边境到节度使大营，我一路上斩杀了三十六名曾经的同袍。其中一些，甚至是在战场上换过命的。可我那时的心中，只想要一个答案，最终，我来到了节度使大营。”
“在那里，我遇到了鲁国公，我质问他，知不知道阵亡士卒被强征租庸调的事情。”
“他说……知道。”
“他不仅知道，所有朔方节度使的将领都知道，因为那些阵亡兵卒家庭收上来的租庸调，会有十分之一，送到军营。”
苏铭一脸震惊的问道：“他就这么大方的说出来了？”
鹑火苦笑道：“是！”
“军队没有哗变？那些士卒就同意他这么做？”
“自然是不同意的，士卒们为国捐躯，可死后不仅没有抚恤，还要被强征几十年的租庸调，谁能服气。可鲁国公说他也不想这么做，可不这么做的话，军队就完了。”
“为什么？”
鹑火叹息一声，“因为大奉早就发不起军饷了。”
发不起军饷？
苏铭一脸惊愕的看着鹑火，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怎么会呢？大奉地处九州中原腹地，九州最为富庶的几个州都在大奉，南方诸省更是鱼米之乡，怎么可能发不出军饷？”
鹑火叹息一声，“不清楚！这件事，具体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看清楚。但朔方、范阳两镇的士卒，却是已经有好多年只发半饷，那些军官的军饷更是只有十分之一。有了这笔租庸调收上来的钱，边镇的军卒才能发够粮饷，这个国家才有继续维持的可能，否则，不用外族入侵，内部就已经完蛋了。”
“此话当真？”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鲁国公也没有骗我的必要。”
“为什么？”
“因为关于租庸调的事情，其实在军营中，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了，那些新兵不知道，可那些老兵，早就知道了。对于那些老兵来说，只要能在两次战役中活下来，所发的粮饷，就足够交纳那些租庸调了，活的越长，对整个家族来说，好处会远高于坏处。”
这一刻，苏铭无话可说。
知道了租庸调会强征几十年，可毅然决然的在边境当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算是愚忠了。
至少，以苏铭两世为人的理念，他是理解不了这种事情的。
可在大奉，这样的人，竟然有如此之多。
是愚昧无知吗？
不是！
自私自利，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质。
没有人可以违背这种刻在人类基因里的东西。
可为什么他们还会在那里当兵呢？
只能说他们是真的爱这个国家，想要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
所以，在明知道死后家庭会遭到清算，可依旧愿意守卫这个国家。
“他们……都很伟大！”
“你是第一个用‘伟大’来形容士卒的公侯子侄，我还以为，在你们心中，他们只是你们发财和立功的踏脚石！”
这句话，听着很像嘲讽。
可苏铭知道，鹑火的这句话，并不是嘲讽，而是事实。
前世，人的地位已经比封建王朝时期高很多了，可依旧有很多人，将普通大众和穷苦百姓当做下等人看待。
比如，不让外卖员进电梯。
比如，高高在上的认为花300就可以让农民工背几十袋水泥上六楼，人家不愿意还嘲讽。
再比如，将小地方来的人，称为小镇做题家、凤凰男等等。
这些事情，比比皆是。
前世那种文明社会尚且如此，如今这种封建王朝，更是如此。
其中受害者最多的，就是那些贱民。
许合子、浮香、玉京子、李香君这些都是贱籍之民。
她们生的孩子，也是贱民。
“贱民”这两个字，从出现的时候，就代表了上下尊卑。
对于长时间处在底层的人来说，有人称呼他们“伟大”，这绝对是一件超越认知的行为。
苏铭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鹑火。
鹑火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我在得知了真相之后，才知道我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可笑。那些老兵们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为什么我不明白。我……还杀了那么多曾经的同袍，我……是个罪人。”
“不，你的想法并不幼稚，也不可笑。那些老兵的确伟大，可你的想法，更值得赞同。对于那些多次从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来说，租庸调也许算不得什么。可你有没有我想过那些新兵？”
鹑火愣了一下，“新兵怎么了？”
“一场战役，死的最多的就是新兵。他们的伤亡是老兵的数倍，甚至是数十倍，在这种模式下，那些最危险，最困难的地方，一定是那些新兵上。”
“这些新兵的家庭，才是那些租庸调的受害者。朝廷、将军、老兵，其实都趴在这群新兵身上吸血。知道如何将这个吸血的游戏为什么能进行下去吗？那就是找足够多的新兵。”
“新兵若是死了，自然没人会为他们说话。而当那些新兵在一次次的战役中成为老兵，那就是这场吸血盛宴中既得利益者，他们自然不会反对。”
听到这话，鹑火眉头紧蹙。“你既然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还要说他们‘伟大’？”
“难道说为了钱做好事，就不是好事了吗？更何况，上了战场，即便是老兵也不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老兵只是这场吸血盛宴中的最底层，他们去当兵的时候，没有这么想过，只是被迫成为了其中的一环。”
鹑火深深的看着苏铭，好奇的说道：“你的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
“我的想法是不是与众不同，你跟我时间久了，自然就知道了。还是说一下，你为什么能从六鼎，下降到两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