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男人的声音温柔又带着莫名的锋利,低下下巴,用胡茬摩挲着她的小手,语气却冷冷的。
“知道不应该,你还真的答应下来跳舞?知道错了吗?”
“我只是不想让爸爸不高兴……”
“以后记住了,你有你应该做的事,最应该听的只有我和哥哥两个男人的话,其他人的都可以不听,记清楚了吗?”
婷宝倔强地扭过头,没有回答,眼中泛闪泪花,委屈得像个小兔子。
后爸又跟她说了些什么,我已完全听不清,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
身体似乎总比脑子反应快,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打开摄像头,拍下这一切。
思维回溯间,我猛然意识到刚刚后爸的话里,一个有效信息。
哥哥?哪个哥哥?
之后,妹妹又顶撞了句什么,我见到后爸气急,直接将她抱在膝盖上,揍起了屁股,她呜咽着大哭起来。
娇嫩的皮肤很快被殴打到青紫。
婷宝一个年幼的小女孩,这样的情况简直是不忍直视。
我捂着嘴,颤巍巍收起手机,没有打算打草惊蛇,离开了那边。
回去翻看录像时,我又惊讶的发现——
视频的最后几秒,婷宝含着泪,和我的摄像头直勾勾地对视。
仿佛早就知道我在这里拍摄。
我冷不丁一哆嗦。
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我依然有些心有余悸,感到毛骨悚然。
我好似理解了妹妹的早熟,也有些于心不忍,想去告诉妈妈后爸的所作所为。
可是,一念及她对后爸舔狗似的维护,我放弃了这个念头。
然而,后爸眼睛里的邪光不禁让我感到恐慌,我想不通他为何要对一个小孩子这样。
为了解开我的疑惑,我偷偷跟踪了后爸。
后爸是有过家庭的,他和前妻曾经育有一子,离婚后判给了前妻,如今应该已经上大学了。
但我没想到跟踪第二天,我就发现他去附近的小面馆见了这个大儿子。
因为在付款时,我去看他在前台签下充值登记的名字,看到了“梁启声”三个字,知道继父姓梁,确定了这个猜测。
他们在面馆里畅所欲言,笑得十分开怀。
面馆里人声嘈杂,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隐隐约约听到与妹妹方婷有关的语句,还不时能听到猥琐的笑声。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对心怀不轨的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即使我很讨厌妹妹的绿茶行为,可她到底只是个小女孩,最应该天真烂漫的年纪。
我决定亲自调查清楚。
第二天,我心一横,买了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送给了后爸。
他显然十分惊讶,警惕地看着我:
“怎么突然送给我手机?有什么事吗?我可告诉你,我没钱,就算有钱也不借给你。”
我微笑着说:“爸您说什么呢,我在外面赚了钱,给你买个手机是应该的,你看你的手机都落伍了,给你换个新款的,这个牌子很贵。”
男人哪有没有虚荣心的,一听到很昂贵,他的眼睛被点燃起来,得意地抽走那手机
“行,那就谢谢你了,小婉。其实你要是给我点钱,我能更高兴。”
“等我过段时间把存折拿回来,钱都是孝顺你和我妈的。”
他终于舒展开眉头,笑意更浓,“好,不愧是你妈的好闺女。”
我心中暗暗腹诽,这个贪婪恶心的老男人,当初就是像壁虎一样攀上了我妈,没有工作,天天躺在家里等我妈养他。
完全就是因为拿捏了恋爱脑的精髓。
现在更是化身吸血鬼,长得老想得美。
我在新手机里放了监听和追踪器,关于他和那个大儿子到底藏的什么阴谋,我一定要知道。
5
我妈在厂子里上班,经常不在家,那几天就让我给妹妹辅导作业。
其实,方婷压根就不需要我辅导,她自己就是天才儿童。
有时候我的反应还不如她快,有的题目看到她没按常规操作出牌,我皱着眉说她方法错了,反而被她冷嘲热讽:
“姐姐,你不会连奔驰定理都不知道吧?”
婷宝很厌恶被迫学习这件事,我妈给她布置的习题,她都是挑难的做两道,之后就拿我的手机搜题全部抄完。
而我也没有什么阻拦的资格,因为她明确表示,会用自残相逼。
然而,可以看得出来,她对那天的事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我很想开口问她,又怕现在获得不了她的信任,她反而去跟后爸说,功亏一篑。
只好默默等待时机。
某天晚上,妈妈在工厂值夜班,后爸回来跟妹妹说:
“准备准备,晚上我们去吃饭。”
明知他不是对我说的,我还是故意问:“爸,今晚我们去哪吃啊?”
他讥嘲地扫了我一眼,似乎在说我还有脸去吃饭,淡淡说:
“我带你妹妹去吃海鲜,你海鲜过敏,就不用去了呗。”
他挑准了要去吃海鲜,就是因为知道我海鲜过敏,碰都碰不得。
他们出门后,我立刻用电脑观察起了后爸的手机定位。
手机监视系统这几天的成果就是,我经常听到他和梁启声讨论,如何对妹妹进行“精神控制”。
这些讨论我尤觉得有些不着边际,没听懂具体意思。
“小孩子的心智不成熟,现在最好掌控,你等她长大形成了自己的观念,就不好弄了……”
“打算什么时候过去那边?”
“已经联系好了,过段时间就带她过去测测看。”
根据那次洗澡时的偷窥,我初步有一个猜测,那就是后爸想和大儿子一起对妹妹实施猥亵。
但妹妹怎么着也是后爸的亲闺女,那鼻梁和双眼皮几乎都如出一辙。
我又觉得不至于如此。还是提高了警惕。
他们出门后半小时,终于在一家海鲜餐厅落座,原来是和大儿子三人一起聚餐。
我屏住呼吸戴上耳机,却听到,梁启声对妹妹说:
“你是我妹妹,我们有一个共通的父亲,但是我和爸爸,比你妈和那个继姐对你更好,我可是你唯一的哥哥啊,你将来如果有出息,要记得我这个哥哥……”
每一句都充满了精神控制和道德绑架的意味。
婷宝似懂非懂地回答:“哥哥,你放心吧,婷宝一定会好好的,以后赚了钱孝顺爸爸和你。”
妹妹那傻傻又天真的语气,引得后爸和梁启声一阵笑语。
我却蹙起了眉,我知道她没这么单纯。
可如此演戏给这两个男人看,又是为了什么呢?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讨论中,我终于明白了后爸和大儿子蓄谋的真相。
原来,他们早就发现了妹妹的天赋是一个天赐良机。
只因妹妹曾无意间解出一道全国奥赛数学的压轴大题,很多专家都解不出来。
婷宝才只有六岁半,已经展现出了惊人的智商。
可对于贫困平庸的原生家庭来说,高智商和美貌拥有任何一条,都是无形的枷锁。
过几天,他们是要带她去大城市测智商,想把她包装成神童,再送去某高考工厂突击学习,让她八岁之前就考上清华北大。
然后顺理成章,以神童为名去宣扬捞钱,成为他们父子俩后半生的摇钱树!
6
后爸和大儿子还在举杯同庆,一边说:
“等让陈芳骗到了方婉的所有钱,咱们就大干一场,给婷宝报学习班。”
所以,后爸怂恿我妈千方百计要我的钱,其实是为了这个?!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走进妹妹的房间。
婷宝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子,房间里也是简约风。
属于小女生喜欢的元素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到,墙上的海报贴的也是数学公式。
很难想象她度过了一段多么压迫窒息的童年。
我在她房间一阵翻找,果然找到了一本皱巴巴的密码本,那天我要给她打扫床底时,她十分警惕,原来是放着我发现这个。
这是妹妹写的日记。
婷宝到底还只是个一年级小学生,上面很多字还只能用拼音,我才一点点了解到了她真实的内心世界。
我不在家的这三年,后爸经常对她殴打,凌虐,施加精神控制,还威胁她不许告诉妈妈。
她曾经告诉了妈妈,想像她寻求帮助,换来的是后爸更残暴的殴打。
而我妈对后爸的盲目崇拜,也自然而然认为是“父亲对女儿的管教”,无动于衷。
妹妹在日记上写了很多“死”字。
“让他们去死,所有人都去死。”
泪渍曾打湿了这些字迹,她抒写着窒息的童年,和她原本喜欢的数学,现在成为了她最最厌恶的所在。
她一直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又苦苦在想全身而退的办法。
只可惜以她孩童的思维限制,始终没有找到万全之策。
因此,妹妹从一开始讨厌和排斥我,是因为觉得我是他们的帮凶!
我轻轻合起日记本,将它原封不动放回床底的位置,心底感慨万千。
泪水不由自主悄悄滚落。
某种程度上,我和婷宝何其相似,都有着一个被原生家庭所累,不见天日的童年。
难怪她的性格如此别扭,既有讨好型人格,又极为矛盾和厌世。
我不希望她将来真的变成一个麻木的机器人,为继父他们赚钱,最后泯灭天性,泯然众人矣。
思考了一晚后,我决定帮助妹妹报仇。
也是为我自己曾经遭受的不公,讨回公道。
后爸的儿子梁启声,是个纨绔的精神小伙,好吃懒做,最看重的就是利益。
我很快就用利益联络上了他。
“你就是爸的儿子吧?过几天我想请你来我们家吃顿饭,联络一下关系,毕竟你和后爸也是一家人。”
梁启声将信将疑,“你想干什么?我们非亲非故的。”
当我把一千块钱转账到他的账户上时,他终于放下了眉眼中的芥蒂,眉开眼笑道:
“行,姐,你是我姐。不就是吃个饭吗?你喜欢我去就是了。”
那天正好是我妈工厂轮休的日子,而后爸没在家,出去喝酒了。
妹妹则在隔壁房间写作业,十分安静。
而我势必要让这平静成为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安宁。
我让梁启声先藏在虚掩的门外,自己则悄悄拉着我妈的手说:
“妈,我存折已经补办过来了,不用过去拿一趟了。咱们娘俩掏心掏肺聊一会,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如实回答我,钱我都给你,行吗?”
我妈一听到我攒了几万块钱,顿时笑眼弯弯,点点头。
我让我妈说说对妹妹和对她干儿子的心思,她有些变了脸色。
“你说你后爸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我点点头,继续添油加醋:
“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喜欢后爸的儿子呢?后爸还说,以后钱都要给他,说是你同意的。”
她轻佻地摇了摇头,兴许是为了得到我的钱,跟我掏心掏肺地诉苦:
“我是脑子抽了才喜欢别人的儿子,你后爸的儿子那不是一个二百五吗?就是一个没出息的混子,不要脸的东西,要是我能生出儿子,我一包老鼠药就把他给闹死了。”
我唇边笑意不减,很好,心里话说出来了。
再多说点。我重重地颔首,表示认可。
我妈口吐飞沫地吐槽:
“你看看全世界的新闻,多少给人家儿子当后妈的下场都是老了被赶走,我又不是有病,赶着给人家当后妈……我最疼爱的当然还是你和婷宝,你俩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这话说的诚意满满,除了最后一句。
结果,我妈的话音刚落,后爸那精神小伙的儿子就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他二话不说,拉起我妈的衣领,直把她拽到了半空中。
梁启声怒斥道:
“你个老东西,当初舔着我爸,求他娶你,表面上装得真像,我竟然想不到,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7
我抱着胳膊,在一旁暗自冷笑。
这一场狗咬狗是我精心的设计,就是为了引诱我妈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喜欢这个干儿子。我早先听她在电话里和闺蜜吐槽过,因为不想让后爸分家产给他。
但明面上她为了讨好后爸,根本不敢吱声,如今我帮助她说出来了。
后爸儿子诛心的话还在继续:
“其实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一个肥猪似的老女人,还想在我家里只手遮天,要不是我看到你生的闺女有点天赋,我早就让你滚球了,我给了你一个好脸,想不到你却诅咒我死?果然最毒妇人心。”
我妈当场吓哭了,慌忙摆手。
“不是,儿子你听妈说,不是这样的……”
“去你妈的儿子!谁是你儿子!”
暴风雨般的怒骂犹在继续,击溃的不仅仅是我妈的懦弱和不忿,还有她那为数不多的自尊心。
我略略偏头过去,看到方婷正慵懒地倚靠在房间门框边。
似是和我一样,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场大戏。
梁启声被我妈惹毛之后,就在家里大闹起来,并成功惊动了后爸。
后爸对妹妹寄托了希望,又把我妈当作免费保姆和长期饭票,才对她平时抱有好脸色。
但盖不住他最心疼的还是自己的废物儿子。
我让他们之间的相处产生了很大的罅隙,闹得鸡犬不宁,对此我很是满意。
那一天晚上,后爸和我妈大吵了一架,摔盘子砸碗,无所不用其极。
而我则牵着妹妹的手,趁乱逃出了那个家。
奔跑时呼啸的风中,我听到妹妹幸灾乐祸的笑,既天真又肆意。
我们俩都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这时,婷宝突然对我诡谲一笑。
“想不到,你也恨?”
平静的嗓音飘荡在空气中。
我愣住了,转头定定望向她,听到她云淡风轻地说:
“不过你觉得你这些行为够不够?狠不狠?”
妹妹用天真的语气说着最令我匪夷所思的话,对我说出了她的计划。
没想到她心思竟然如此缜密。
看到我惊诧的同时,她对我奶声奶气的说:
“接下来你看着,我来。”
她不顾我的阻拦,兀自回到那个火药味十足的家中待了一整天。
我不知道妹妹从哪儿弄了一身伤痕,她逃出来后,又拉着我去了警察局,愤告后爸虐童。
和后爸当场对峙时,她浑身都是血淋淋的伤痕,瑟瑟发抖。
而后爸抵死不承认,气急败坏道:
“这个小兔崽子,我什么时候把她打成这样了?你是要害你亲爹吗?”
警察却说:“她只有六岁,她能撒谎吗?”
这话似曾相识。
曾经,我妈就是用这句话,来对我肆意污蔑。
我妈急匆匆闻讯赶来后,在警察面前,还在极力维护后爸。
她自己刚刚因为被家暴,弄得一身伤痕,却还跳起来指责我: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是不是你挑唆的,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把你后爸送进去?你再胡闹,我就跟你断绝关系,让你变成孤儿。”
“我们这个家有他才算家,就算断子绝孙,也不能没有你后爸!”
我对她疯妇一样的行为鄙夷不已。
从小她就不曾疼爱过我,如今更是让我确信了一点:
就算有一天我横尸街头,她依然可以和她的小家庭开开心心过日子,丝毫不会对我有愧疚之情。
既然如此,我还念什么母女之情呢?
接触到婷宝递过来的眼神,我猛然想起,之前偷窥到后爸给她洗澡,拍下过他殴打她的视频。
我将妹妹的隐私部位打上马赛克,把证据交给了警察查看。
之后,警察还去了我家进行调查,在家中的碎酒瓶上发现了血迹。
经过专业检验,上面的血是妹妹的血,除此之外,就只有后爸一人的DNA。
后爸虐童证据确凿。
那一天,周围的左邻右舍都炸窝了,不管后爸多么会说,大家也不听。
世人都有悲悯之心,对虐童之人的愤恨同仇敌忾。
我妈也因为保护女儿不力,被人千夫所指不配当妈,是个废物母亲。
后爸见情况不妙,偷偷从后院跑了,警方对他展开了逮捕令。
他的儿子梁启声,因为亲爸涉事,更以为是我妈的错,找了许多人来殴打我妈,惹得鸡飞狗跳。
而我和婷宝默默看着这一切,竟然都无动于衷。
不是我们天生冷血无情,而是原生之痛带给我们的悲惨童年,是永生都难以消弭的烙印。
一碗已经被污染的水,怎么才能恢复清澈如初?
怎么会不恨呢?
…
几天后,逮捕令被撤销了。
因为市郊的跨河大桥那里传来了消息,后爸因醉酒驾驶,将车开进了大河,车毁人亡。
我妈因为后爸横死,精神失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梁启声也因为寻衅滋事罪被拘捕入狱。
不禁令人感慨,善恶到头终有报,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报应。
一切都结束后,婷宝的伤也恢复了。
我自愿承担起妹妹十八岁以前的监护责任。
“放心吧,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的。”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我说。
的确如此,方婷说到做到了。
她主动发挥起天才的优势,刻苦训练刷题,参加了各种数学竞赛,拿下奖金。
甚至还受邀参加了最强大脑这种竞赛节目,打响了神童的名号,赚的钱居然比我都多。
而我自然会对她精心教养,绝不会让她重蹈我曾经的遗憾,泯然众人矣。
我要让她成为自己人生的掌舵人,变成闪闪发光的星星,无需仰仗任何人的光芒。
风日晴和的一天,我提了新车,开车带着妹妹去自驾游。
我将车停在了梧桐道边,仰头看着她站在天窗上,举起一只五彩斑斓的风车,笑着打趣:
“婷老板,歇歇吧,你都疯玩了一天了。”
她不语,收回踮起的脚,坐回车里,竟然搂住我狠狠亲了我一口。
我受宠若惊,一向冷淡的妹妹很少对我这么热情,却听到她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着:
“姐姐,我们一定都要幸福。”
此刻,人间骄阳正好,风过林梢,发出沙沙的细响。
我轻轻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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