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凤华的嘴角轻轻上扬,透着丝淡淡的苦涩:“我一早知道,以你的性格必定会如此,只是,”他将心中的话止于唇齿,顿了顿,才道:“如此,我便依你罢。”
他淡淡一笑,清雅的笑容间隐藏着无数黯然,一双清澈如明星的眸中光芒褪去,只有如夜般的幽黑深沉。
灵墟亦是一笑,微微勾勒的弧度将她的面庞衬托的更为柔和,如积压千年的霜雪上,点点梅花轻轻绽放。
选择原谅是真的,但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完完全全放下曾经的一切,因为心中的某个角落在渴望着,而她清楚的明白,他们不可能会有未来,亦不拥有真正的明天,既然如此,诸多的留恋只会牵扯出更多的瓜葛,她累了,千年前的痛心疾首,百年后的睚眦必报,再到如今的不计前嫌,她花费千年时间去铭记,却在那简单的三个字中,选择了放下。
想到这里,她忽然感到释怀,她与他之间的结局,竟比她想象之中的要好。
灵墟转眸望入凤华的眼中,她清楚的看见眼前这双墨色的眸中倒映着两个黑点,认真地看着他,凤华低眸,亦沉沉地望入灵墟眸中。
转瞬,两人相视一笑。
所有的话语都归于沉默,天高云阔,屋外的阳光从房顶上的缝隙透了进来,他们皆在彼此眼中看见了金色的光芒,坠入无边的墨色中,如同烟花在夜色中绽放,又缓缓坠下却毫无温度和绚烂可言。
下一刻,安神药起了作用。
凤华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沉重,他起先还能勉强支撑,越到后来,意识如被蒙上了一层浓浓的白雾,愈来愈模糊。
门突然开了,苏白卿急匆匆的走向昏迷的凤华,他的身后,跟着慕长老。
慕长老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将孔方暂时关押在地牢,便匆匆赶回小木屋。
来时,苏白卿一人站在院子的空地,对着满目的苍郁神似出游,不知在想些什么。
简单将事情的经过告诉苏白卿后,慕长老便将转身悄然走向木屋,推开紧闭的门扉,他正巧看见凤华在安神药的作用下沉沉睡去的一幕,苏白卿对上他的眼,意会之下他率先走了进去。
凤华直直地倒在她眼前,灵墟怔愣,转念一想,忆起他曾受了重伤,便只当他是灵力不支,身体尚未恢复,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凤华,其实离灵体散尽也不远了,灵墟的灵力可以通过药物失而复得,但凤华却大大地与她不同,他伤了根本,要想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难度无异于登天。
他亦是清楚,只是默默地承受了,既然她不再需要他,那些过往,连同无拘无束的快乐,问心有愧的伤害,都一并消失在了早已经远远逝去的时光中,所有的疼痛只能轻描淡写,所有的言语只能掩于齿口,止于心间。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灵墟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难受。
苏白卿替他检查了一番,发现他确实如慕长老所言,只是昏睡过去,他不由松了口气,抬眸,灵墟毫无血色的面容变得更加毫无血色,看起来极是苍白。
“他怎么了?”她犹豫着开口,淡淡地问道,声音透着难以掩饰的疲倦和无力。
立在一旁的慕长老捋了一把胡须,缓缓开口:“不用担心,他只是太累了,我现在先带他回去休息,待他调养好了,你们再接着商议。”
灵墟苍白的面容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没有开口,一时间木屋安静到了极点,唯有风吹落叶的簌簌声响,半响,她轻轻嗤笑一声,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淡漠:“那是你们狐族的事,我无权干涉,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可商议的了。”
语毕,她看向苏白卿,无波无澜的眸中有了一丝波动:“你说可以救活灵驭,我再问你一次,此话当真?”
慕长老半扶着昏睡的凤华,口中念着一大串绕人的口诀,转瞬消失在了小木屋中。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与苏白卿,看着凤华的身影不见,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怅惘,眸中却倒映着深不见底的失落。
苏白卿转身,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温和的声线自喉间发出:“我没必要骗你,虽然机率很小,但聊胜于无,或许你可以试着相信这一次,我们都在赌。”
“你的目的是什么?”灵墟追问,眼中的暗淡散去,阴暗深沉。
目的?他真正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狐主之位,对侵略狼族更是毫无兴趣,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与那人共度一生,从此浪迹天涯也好,他的目的,只是想陪着她,颠沛流离也好,一日看尽长安花也罢,所有的时光,他都要和他爱的人共度,如此便足矣。
他沉默了会儿,缓缓回答:“为了狐族百年安宁。”
灵墟一愣:“你引我入瓮,只是为了换回狐族的安宁?”
苏白卿轻轻皱眉,补充道:“这就是我的目的。”
灵墟轻笑一声,他的手中握着自己的性命,灵驭生死未可知,如此大费周折一番,竟只有这一个小小的要求,脑海中蓦地浮现凤华的脸,还有她的那句“从此我们再无瓜葛,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好,我答应你,若你能救活灵驭,将灵力还给我,此后我狼族绝不再犯寒水峰!”她目光沉沉,掷地有声,她既已答应凤华彻底放下,放弃对狐族的侵略只是少了一个见面的理由而已,她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如今能割舍的都一并割舍干净了才好,纠结百年,这样的对狐狼两族无异于是最好的结局。
她唯一希望的,便是灵驭能活过来,除此外,她再无所求。
狐狼两族百年纷争不断,她也有些倦了,那一身白色甲胄穿在身上,时常会压的她喘不过气,甚至还透着刺骨的寒意,多少次手起刀落,她看了太多,尸体横流的荒野上被血液染透的土壤,是她踏着马蹄蹂躏过的山林,有时面对着荒芜的山丘,她的心亦是难以平静,曾几何时,因为沧海之变,心中深深的执念不知何时,已经从最初嗜血的残戾,再到无动于衷的麻木,她也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同狐族化干戈为玉帛,却没想到,最先提出来的是狐族,苏白卿以此交换,其实,也正中她的下怀。
她目光灼灼,宛如透落在雪地之上的一缕阳光,面容苍白,衬得一双黑眸如星钻般明亮清澈。
苏白卿颔首,笑看着她:“如此,我们一言为定。”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先在这里住下,因余毒未清,且恢复灵力的解药尚在孔方手中,在没有替你解开毒药之前,就先委屈你了,至于灵驭的事,我往后自会与你详谈,眼下,你身体尚虚,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是姚月紫的主意?”灵墟突然开口询问,抬头看向苏白卿。
苏白卿眼中尚过一丝诧异,旋即,他轻轻点头:“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相信她。”
灵墟不语,她没想到,现在能救灵驭唯一的人,竟是区区一介凡人。
她曾从灵驭口中无意间听到这名字,想起灵驭浑身是血,躺在冰冷石头上的模样,
她心痛如刀割。
“苏白卿,你可知道她为何会死?”她抬眸,眼中透着深深的沉痛,还有一丝不易人察的恨意。
苏白卿摇头,灵驭做事从来不讲什么理由,这是她一贯的作风,何况之前灵驭待他都是视为玩物般,任意驱使,可是最后救他的人却是她,她为了而死,其中的诸多缘由,他又怎会明白。
见他面露难色,灵墟嘴角泛出一丝淡淡的苦涩,她是替灵驭不值,可是这是灵驭的选择。
有片刻沉默,半晌,她才道:“苏白卿,灵驭喜欢你啊。”
“不可能!”苏白卿先是怔愣,随即否决,灵驭怎么可能喜欢上他,这对于他而言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
灵墟仍旧看着他,目光顺着他的俊颜一路往下,停在了心脏的位置。
苏白卿顺着她是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跳动的是一颗活生生的心脏,隐隐的疼痛传来,他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悲恸。
风从密密的竹林吹过,发出低低的声响,似是谁的眼泪随风,落了一地的悲凉。
“你说的是真的吗?”半晌,苏白卿轻轻问道,他从未想过灵驭会将自己的心脏给他,是因为她喜欢自己。或许是灵驭掩饰的太好,又或许是他根本从未在意,所以一直不曾察觉。
细细回想,那时她将灵力归还自己,在山洞中共同度过的夜晚,还有赶往京城的路上,灵驭对自己的态度渐渐在变化。
灵墟没有正面回答,得不到喜欢之人的回应,这对于自尊强烈的灵驭而言,本身便是一种痛苦,何况苏白卿眼中只有姚月紫,她更不会说出自己的心思。
虽没有明说,但她颇带了些嘲讽的表情已经证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