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华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挣扎着下榻,他突然觉得气闷,一口气堵在胸口,他忍不住轻轻咳了几声。
夜色如水,一轮明月高悬,淡淡的清辉洒下,寒水峰笼罩在一片银色的世界中。
他独身立在窗前,一席白衣单薄如蝉翼,风吹动他的衣袂翩翩,十一月的夜风带着微微的凉意,他却丝毫未觉,只是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站着,脑海中不断闪现他与灵墟的从前。
往事如同一层被薄雾掩盖,此刻,才揭了它原本的模样,那么清晰,又那么令人深刻。
那一天,天空飘着蒙蒙的细雨,如毛针般落在他身上,他刚从敌人手中逃了出来,却因灵力尽失,跌落山崖,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其实说是敌人,这事也大有渊源。
当年苏白卿不告而别,匆匆消失,狐主之位空闲,这激起了狐族短暂的争斗,俗称内乱,所有人都野心勃勃,自以为灵力甚高,狐主一向以从强者,当时狐族的长老为了避免长久的内乱,便扬言谁能在一年后的“正位”大赛中夺的魁首,便是下一代的狐主。
霎时间,原本闹腾腾的狐族一下子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以往爱卖弄功力的人也开始收敛锋芒,所有人都隐藏起自己真正的实力,只为了在一年后的正位比赛。
那时,萦绕在整个寒水峰上空的,便是深深的猜忌和防备,狐族之中没有真正的朋友,有的,只是力量的比较,还有深深的忌惮。
一次比试中,凤华略胜了对方,这只是一场极为寻常的比赛,狐族中每天都会发生,但那输了的人不甘心,凤华的灵力比他高,虽只是一介无名之辈,但那人已将他列入对手之中。
既然赢不了,他想了个歹毒的主意,趁凤华习武时,将散灵的药悄悄融入他的剑中,如此过了三天,起先凤华还未有察觉,当身体出现异样时,他再想要夺回解药,已经太迟了。
但那人却仍自不肯放过他,知晓他灵力散尽后,便派人一路追杀他。
凤华狼狈逃窜,失去灵力,根本无法与他们正面交锋,如此过了几天,他一路躲藏,却还是不小心露了马脚。
身受重伤的他跑到了一处山顶,前有追兵,后有悬崖,他当即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坠崖,至少,这样才会有一线生机。
也就是在那一天,细雨绵绵,从山崖下坠落的他,浑身湿透,雨水伴着血水流了一地,就在他痛的快昏过去时。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悠悠地在山林间回荡,那时,凤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听到这笑声竟觉得是上天给自己最后的礼物,停在耳中,不由觉得分外悦耳。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一双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额头,声音的主人看见了一地蜿蜒的血水,顺着源头找到了这里。
“喂,你死了没有?没死就动一下。”声音的主人突然摇晃了他几下,用力之大,疼得凤华龇牙咧嘴。
朦朦胧胧中,他勉强睁开双眼,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得凭声音听,应是一位在山间草药的人间女子。
听到她不客气的询问,凤华轻轻皱眉,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便懒得开口,只是眨巴眨巴眼皮,示意自己还活着。
“你没死,那我就带你回去。”声音再度想起,听在濒死的凤华耳中,仍旧觉得的分外好听。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牢牢将声音记在了心底,这一记,便是整整百年的光阴。
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流连人间,化作凡人之躯的灵墟。
灵墟年幼,不顾母亲的反对硬是要将自己的灵力掩藏,这么做也是为了怕被有心人发现,母亲奈何不过,便由地她去了。
凤华幽幽醒来,浑身痛的麻木。
他打量四周,一件小小的木屋,里面陈设极其简单,倒是桌上摆放着不少人间的小玩意,有瓷娃娃,不倒翁,甚至还有纸糊制成的纸鸢。
离他不远的地方,有古朴雕饰的梳妆台,他挣扎着起身,坐在了铜镜面前。
铜镜里倒映出一张苍白无力的脸,发白的嘴唇,看起来毫无血色,他明明记得自己快要死了,冰冷的雨水滴在他身上,那是真实的触感,他微凉的指尖抚上脸颊,看着铜镜中那张熟悉的面容,凤华不由苦涩一笑,没想到他隐藏锋芒,只是为了避免这场风波,但风波却偏偏找上了他。
想到这里,他的双手不由握成拳,既然他们这么想要狐主的位子,他偏偏不让他们得逞,自己一定要坐上那个位子!
时隔千年,凤华早已经忘记当年那些追杀他的人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重回寒水峰之后的他,将他们一个个都散尽灵力,直到狐族恢复了安定,他真正坐上了狐主的位子,心底却没有丝毫成就感。
门轻轻吱呀一声,听到动静,凤华回头,一眼便看见了端着草药的灵驭。
见他醒来,灵驭一愣,随即上前,一把抓起他的袖口,恶狠狠地道:“你给我回去躺着,没有我的准许不准下床。”
她好不容易才将受伤的他拉回这里,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半死不活的凤华救回来,可他却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竟然就这么坐在窗台上吹风,这样下去,她可难保他不会再死一次。
灵墟粗暴地推着凤华走,凤华无奈之下,只得按照她说的办,灵驭没有使用灵力,所以采药这些都是她亲力亲为,既然她救了他,那么她便会对他负责,将他身上的伤一并治愈。
其实他很想道谢,但灵墟表现的实在太小题大做了,他一时无语,便生生将道谢的话止在嘴边。
灵墟将他推到了塌上,好心地替他掩好了被子,这时,似想起了什么,她盯着他的眼睛,突然说:“你是不是哑巴,难怪这么久,一句话也没说。”
语毕,不等凤华解释,她无所谓的摆摆手,接着道:“罢了,你是不是哑巴跟我有什么关系,好了就自己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我日理万机,可没那闲工夫搭理你。你这睡了十多天了,身上的伤口差不多也该恢复了,好好看看,身体不适的话你就拍拍自己的脑袋,这样我才看的明白。”
凤华被她的一番话震住,完全说不出话来,他并非有意扮作哑巴,明明是她根本没给自己开口的机会好不好,她一个人就在那说完了,他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么想着,他也懒得开口,淡淡的看了眼她,张开嘴,指指自己的舌头,嘴里吚吚哑哑,既然她以为自己是个哑巴,他也懒得开口,灵墟见他沉默,当他默认,但转念一想,凡人一向脆弱,受不得打击,若哪天他好死不死要去自行了断,那她这些草药不白找了,这样的话真是委实可惜了,这么想着,她不由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你长的还算可以,怎么就是个哑巴呢,可惜,可惜,这年头,真是太可惜了。”
听她这么说,凤华不由地瞪大了一双眼睛,这女人到底实在夸还是在损,居然连着重复了三次可惜,有那么夸张吗。
罢了,他不与她计较,那一刻他真怀疑,在山涧中救下自己的究竟是不是眼前之人,明明是同样的声音,可说出的话却让他无语到了极点。
灵墟见他吚吚哑哑的说不出话,面容浮起一丝怜悯,她环顾四周,东翻西找,终于在墙角的位置找到了一踏纸。
这纸还是她前几日在人间集市游玩时无意间看到的,说来好笑,当时她初来人间,对人间的事情都觉得格外稀奇,那时见街上围了很多人,她硬着头皮挤了进去,却发现有个人正在挥笔画着什么东西,引得周围的人啧啧称奇,灵墟一时好奇,便凑近了看,结果却发现只是一副简简单单的山水画,画风雄浑,一笔勾勒而成,而画中屹立着一座巍峨的高山,这样的*她每天都能见到,早已经司空见惯了,所以她心中极是不屑。就在转身的刹那,似想到了什么,她的目光直直落在了那张画着*的宣纸上,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稀奇,她不免有些心动。
“这是什么?”趁人不注意,她指着宣纸问身旁的人。
那人愣了一下,只当她是在问那副画作,道:“这是苍松子大师的封笔之作,这人只是在临摹,不过倒有几分神似,画的好像是传闻中的苍狼山。”
苍狼山?灵墟嘴角抽了抽,凡人根本看不见苍狼山,这说明那苍松子也是狼族之人,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激动:“那苍松子现在何处,你可知晓?”
那人盯着她,像看什么怪物一样,出声道:“苍松子大师几年前便仙逝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你居然不知道。”
灵墟心里腹诽,鬼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定是和她一样,乔装成人在人间游荡。似想到了什么,她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口,重新问道:“我不是问你画的什么,我问的是,这薄薄的一层像蚕蛹的东西。”
“你是指,这个?”那人试探着用手指了指露出半截的宣纸。
灵墟会心一笑:“对啊,它是什么,看起来挺好玩的。”
下一秒,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口中振振有词,他念的飞快,灵墟一个字也没有听懂,只隐隐猜到她似乎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
“姑娘,你不是中原人吧?”终于,那人停止,出声询问道。
灵墟轻轻点头,见她承认,那人松了口气,方才他以为她是妖怪,不免为自己的小题大做感到汗颜。
他略带了丝愧疚,解释道:“这是宣纸,中原有很多这样的纸张,有兴趣的话你可以买下来回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