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黄昏,是被朱雀大街的喧嚣与芙蓉园的笙歌泡软的。夕阳将琉璃瓦染成熔金,飞檐上的铜铃在晚风中轻颤,洒下细碎的声响,混着商贩的吆喝、胡姬酒肆的琵琶、还有坊间孩童追逐嬉闹的笑闹,织成一张盛世繁华的锦缎。巡逻的金吾卫甲胄鲜明,腰悬横刀,步伐整齐地走过青石路面,倒影被拉长,又被往来的车马行人踏碎。
这是大唐的心脏,是万邦来朝的中心,是武则天治下最璀璨的明珠。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而在这繁华表象之下,深埋于长安城地底的机关枢纽核心,却是另一番景象。
冰冷的青铜齿轮在蒸汽动力下缓缓转动,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咔嗒”声。空气中弥漫着机油与金属氧化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平台由巨大的玄铁浇筑,刻满了复杂的机关符文,符文在幽蓝色的光芒中明灭不定,仿佛沉睡的巨兽心脏。
司空震站在平台中央,背对着入口。他身着的金色甲胄在符文光芒下流转着冷硬的光泽,宽大的披风被无形的气流微微扬起,露出内衬的赤色锦缎,如同凝固的火焰。
他的身影高大而挺拔,一如他在军中的威名,只是此刻,那双曾映照过无数战场的眼眸里,却燃烧着比雷霆更炽烈的东西——一种混杂着野心、疲惫与决绝的火焰。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平台边缘排列整齐的机关人。那些由精钢与木料构成的造物沉默地伫立着,眼眶中镶嵌的魂晶闪烁着冰冷的幽光,仿佛随时会在一声令下后踏碎世间一切阻碍。
“女王陛下……”司空震低声呢喃,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喟叹,“您耽于享乐,视这万里江山如玩物,视这万千百姓如蝼蚁。长安的繁华,不过是覆在朽木上的金箔,风一吹,便会碎。”
他抬起手,掌心有微弱的电光跳跃。那是他从雷霆中汲取的力量,是他赖以生存、赖以变强的根本。
“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扫清这潜藏的危机。只有居安思危,以铁腕治军,以机关强城,才能让大唐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遥远的画面,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又被坚定取代:“我曾亲眼见过家园在弱小中毁灭,我不会让长安重蹈覆辙。”
就在这时,平台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同于机关人的沉重,那脚步声轻盈而平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司空震眉头微蹙,猛地转身。雷光在他指尖凝聚,只要来者稍有敌意,便会化作毁天灭地的雷霆。
然而,出现在入口处的,却是一个年轻得过分的身影。
那是个少年,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外罩墨色马甲,腰间系着紫色的玉带。他身形消瘦,面容清秀,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他左手抱着一个古朴的棋笥,右手捏着一枚乌黑的棋子,正施施然地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奕星?”司空震的语气中充满了诧异。他认识这个少年,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棋圣,以棋悟道,据说能从黑白子的交错中窥见一丝未来的轨迹。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机关枢纽的核心,是他计划中最隐秘的地方。
奕星走到平台中央不远处,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司空震,又看了看那些蓄势待发的机关人,最后落在司空震身后那座巨大的、连接着整个长安城机关网络的核心枢纽上。
“司空大人,”奕星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却又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别来无恙?”
司空震眼神一冷:“此地非你该来之处。何故来此?”他的话语中已经带上了警告的意味,雷光在他周身越发明显地流转起来。
奕星却仿佛没有察觉到那股迫人的威压,他轻轻将手中的棋笥放在地上,打开,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黑白棋子。然后,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折叠棋盘,手指轻弹,棋盘便自动展开,稳稳地落在他与司空震之间的空地上。
“来和叔叔下一盘棋。”奕星微微一笑,笑容纯净,却又仿佛藏着万千玄机,“一盘……决定长安城命运的棋。”
是的,奕星是司空震亲弟弟的儿子,他们本来是姓李的,而这个大唐第一姓氏因为曾经的一些事情,他们这个家族已经没有资格在拥有这个姓氏了。
“决定长安城命运的棋?”司空震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
“奕星,你虽是棋圣,棋艺冠绝长安,但这是现实,不是棋盘。长安城的结局,早已在我的计划中注定,容不得你在此故弄玄虚。”
他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气势骤然提升,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雷霆般向着奕星碾压过去。平台上的机关符文光芒猛地一亮,齿轮转动的声音也似乎变得急促起来。
奕星却只是微微垂下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伸出手,指尖捻起一枚洁白的棋子,轻轻落在棋盘的右下角星位上。
“天下之事,哪有绝对?”奕星的声音依旧平静,“星辰尚有轨迹,却也会有流星划破夜空。江河自有流向,却也会有堤坝拦阻、改道。一盘棋,落子之前,胜负未定;落子之后,亦有变数。”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司空震,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畏惧:“叔叔若觉得胜券在握,何不敢与我对弈一局?若叔叔赢了,我便就此离去,绝不干涉叔叔的计划。若我赢了……”
“若你赢了?”司空震挑眉,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想怎样?”
奕星指尖又落下一枚黑子,与白子遥相呼应:“若我赢了,便请叔叔……放下手中的棋子,回头看看这长安的万家灯火。”
“荒唐!”司空震怒哼一声。但不知为何,看着奕星那双平静而坚定的眼睛,他心中那股急于启动机关枢纽的焦躁,竟莫名地平复了几分。或许是因为这少年身上那股与他截然不同的、属于棋道的从容,或许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也隐隐想看看,这个以棋悟道的少年,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好!”司空震猛地坐下,宽大的衣袖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我便让你心服口服!让你看看,这长安城的命运,不是你几枚棋子就能左右的!”
他伸手取过黑子,毫不客气地落在棋盘中央天元的位置,落子声清脆,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霸道。
“雷霆所击,无不糜灭。”司空震淡淡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我的棋,亦是如此。”
棋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