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吗?”山岩的阴影投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不要什么力量,也不想要什么复仇。”
“我想要他。”
“我只想要他。”
距离那件事情发生,已经过了三天了。
周和玉这才敢到林想的洞府里看看。
他小心翼翼的迈入门,却被门口倒了的椅子给绊了个趔趄,一个没站稳,又磕在了桌角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揉搓着自己红肿的额角,瘪了瘪嘴,继续向里走去,若是平时,这么大的声音,林想早该出来了。
可此时呢,他却呆呆的坐在里屋,身上还穿着三天前的那身衣服。
“那个,师兄?”周和玉小声的叫了句,但林想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好无奈的大声嚷起来,“师兄!”
“恩?”林想如梦初醒般的抬起头,“怎么了,啊,是你来了啊。”
“恩,师,师兄,难道你这几天,就在这儿坐着没动吗?”
“没,当然没有,”林想心虚的摆了摆手,“你来干嘛?”
“没什么事,我就来看看你,”周和玉从林想身边拉了张黄花梨的矮凳坐下,“那啥,你还在想三天前的事吗?”
林想长长的叹了口气,“是啊,你说他会恨我吗?”
还未等周和玉回答,他自己却笑了,“肯定会恨的吧,要是我,就好好修行,再回来报仇。”
“你觉得他会找你报仇吗?”周和玉微微坐直了身子,“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那你怎么觉得?”林想半依在桌边,斜着眼睛看他,“我刺他一剑,又将他推下悬崖,他还会将我当做他的师父,敬重我?”
“不,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周和玉卸下天真少年的伪装,老成的假笑着,“你明明知道,他是喜欢你的。”
“你…”林想像是不认识他一般,盯着他,许久,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别那么笑,丑死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林想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浅抿了一口,“可是有人在等我。”
“等你?谁啊。”周和玉揉了揉自己肉嘟嘟的双颊,“我还真不知道有谁在等你。”
“你知道什么,小孩子家家的,”林想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揉乱了他束的一丝不苟的头发,“装的那么成熟干什么。”
“我没装!”周和玉瘪着嘴扒拉了扒拉自己凌乱的头发,“我知道的多了去了。”
“是吗,”林想突然兴起,“那你知道浮生凉是谁吗?”
“浮生凉?浮生凉,就是浮生凉啊。”周和玉遮遮掩掩的捋着刚才被弄乱的发丝,“这还有什么说的。”
“唉,我不是之前跟你说浮生凉在念远门吗?那他究竟是谁?”
“这,这个,你管这个干什么!”周和玉急的从矮凳上蹦了起来。
“哎,你急什么呀。”林想皱着眉头招呼他坐下,“我是想让他帮我找找白修衍的消息。”
“白修衍?”周和玉更不高兴了,“怎么又是白修衍?你就确定他会活下来?”
“那当然了。”林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得意起来,“他是谁啊。”
天之娇子,世界意识的宠儿。
“那你还不要他?”
周和玉的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是啊,纵使他是天之骄子,是世界的宠儿,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说初期的炮灰反派而已。
“那个…”周和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算了,我想吃芝麻酥,你下山帮我买点来吧。”林想蔫蔫的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恩,我这就去,”周和玉知道林想只是借机想一个人静静呆着,可出门前,却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陷得太深了。”
林想抬起头,却只能看见带着些许稚嫩的少年离去的背影。
怎么说呢?他这个便宜捡来的小师弟越来越看不透了,林想笑了笑,摇了摇头,罢了,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永紫坡下,一人拖着疲惫残破的身体,正费力的向前走着,一名七八岁的男童蹦蹦跳跳的从他身边跑过,却在他身前百米的地区停了下来。
“咿,我记得你,你就是前两天在永紫坡顶渡劫的那个魔修是吧。”男童的清澈明亮大眼睛咕噜噜的转个不停,“好像还被自家师父丢下山了?”
白修衍眼前这看似顽皮的孩子,却有着一双与年龄不符的布满老茧与细小伤口的双手。
“是,说来好笑,真是晚辈。”白修衍知道形势逼人,只好恭敬的弯下腰去。
“嘿,我喜欢你,”男童拍着手笑呵呵的在他身边蹦跳起来,“有眼力见儿。”
那男童却又漏出苦恼的神情,半晌,才有重新展开笑颜,“这样吧,你跟我回玉墨宗吧,我好久都没见到你这么好玩的人了,要是死了可就不好了。”
玉墨宗?听见这个名字,白修衍便知道自己眼前这人是谁了,玉墨宗的开山祖师,玉溪道人。
这玉溪可谓是魔道修真中的一大巨头了,他修了一本秘密的功法,能吸收他人寿命,转为己用。不过这么逆天的功法也是有弊端的。
每百年当中,会有十年的时间,他会浑身剧痛难忍,只有散去功法,缩减骨龄,变成一名七八岁的童子,才能勉强度过。
玉溪见他良久都没有回话,便嘟着小嘴,一脸苦恼的问他,“你要怎样才和我一起走呢?”
“这样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孩子的眼中闪烁着星辰,“我给你一切,跟我走吧。”
“我不要一切,”白修衍微微低下他昂着的头,跟在了玉溪身后,“我只想要一个人。”
“一个人?”玉溪笑笑,眼里不由得透漏出一点轻蔑来,“一个人算得上什么?”
他笑着,挥展着洁白如藕节般胖乎乎的小胳膊,矮矮小小的,显得有些可爱,仍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却透漏出一丝嗜血的意味:“只要你想,只要我开心,这天下苍生,都可以给你。”
“至于这天下苍生,你想要做什么,”玉溪笑道,“就都是你的事情了。”
见白修衍没有说话,玉溪以为他被自己打动了,正在犹豫,便加快了语速。
“权力,金钱,地位,”玉溪兴致勃勃的停顿了一下,想要勾起白修衍的兴趣,只可惜,他失败了,“你什么都能得到,这难道不令人激动吗?”
“我不要天下苍生。”白修衍微微抬起头来,“我说过,我只是想要一个人而已。”
“一个人。”玉溪嗤笑一声,慢悠悠的向前方走去,“你可不要后悔。”
“不会的。”白修衍淡淡的答应着,跟在玉溪身后,朝前方走去。
他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他只知道,他可能是真的没有家了。
跟着玉溪慢悠悠的走了半个多时辰,玉溪虽然是玉墨宗鼎鼎有名的巨头,可现在散去了一身功法,缩减了骨龄,便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而已。
于是,玉溪便干脆的往地上一坐,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委委屈屈的抽抽嗒嗒的哭了起来。
“我不要走了。”玉溪现在是个白白嫩嫩的孩子,往地上这么一坐,可怜的哭着的样子,一时间引起了不少过路人的善心。
几位衣着朴实的过路人凑上来,站在不远处,神色各异的打量着地上的玉溪和垂手站在一边的白修衍。
“前辈,”白修衍有些为难的开口道,“你这样太过引人注意了。”
“我不管,”玉溪吵吵嚷嚷的闹着,“我饿了。”
白修衍见状心领神会,弯下腰,说道:“不知道前辈想吃些什么?”
“人肉。”玉溪抹了一把眼泪,可怜兮兮的箍住白修衍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的说道,“又滑又香,鲜嫩可口的人肉。”
“前辈。”白修衍抓住玉溪的手臂,将他胖嘟嘟的小手从自己后脑的命门处拿了开来,站直身子,无奈的冲他笑笑,“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前辈就不要闹了。”
“我怎么闹了?”玉溪瘪瘪嘴巴,委委屈屈的嘟囔着,“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我死对头派过来杀我的人?”
“可刚才明明是前辈自己让我留下的,”白修衍笑笑,眼底透漏出一丝微不可见的血光,“再说,要是我想的话,现在的前辈,也就应该没有坐在这里向我讨要人肉的机会了。”
“小鬼,”玉溪拍拍屁股站直身子,虽然是仰视,周身却有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敢这么和我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但愿也是最后一个。”白修衍依旧是笑着的,别说现在的玉溪手无缚鸡之力,哪怕就是全盛时期的玉溪,白修衍也有信心能在他手上保命。
“有意思。”玉溪久久的盯着他,半晌,才嗤笑一声,转过头去,“听说你那个可敬可爱的师父,是因为你练了邪门歪道的功法,才要除了你?”
攥紧了拳头,指缘也微微发白,白修衍慢慢的点了点头:“是。”
“那恐怕他没有想到,自己从一开始,收留的就不是个人类吧?”
“什么?”白修衍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小鬼,冷静一点。”玉溪皱了皱眉头,“你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
“我没有父母。”白修衍咬了咬牙,半晌,面无表情的说着,“我从未有过父母。”
“没有父母,”玉溪笑笑,“你难道还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不成?”
“告诉你,小子,你的父母,至少有一方,不是人类。”玉溪伸出一个胖乎乎的小指头,上上下下的指着他的身体,“你那个师父,要不然就是学业不精,要么就是心怀鬼胎,不然怎么可能看不出你是个魔来。”
“闭嘴。”在白修衍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更快的做出了反应,“我师父的名誉,不是你能诋毁的。”
“无所谓,”玉溪耸耸肩膀,“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小鬼,你要知道,现今这世上,比我强大的人已经不多了,”玉溪笑眯眯的看着他,像是诱惑亚当夏娃摘下禁果的毒蛇,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怎么样,要不要做我的徒弟。”
“不必,”白修衍后退一步,“我此生只会有一个师父。”
“哪怕他捅了你一刀,将你推下山崖,盼望你去死?”玉溪眯起眼睛,可爱的娃娃脸上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来。
“是,”白修衍笑着点了点头,“哪怕他推我下山崖,盼望我去死。”
“我也甘之如饴。”
玉溪笑笑,那笑容说不上来是在嘲笑他,还是在敬佩他的勇气。
“可惜,可惜,”玉溪摇头晃脑的丢下白修衍,朝前走去,“我可不需要不是徒弟的人,跟在我的身边,没意思。”
白修衍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原地站着,神色淡淡的看着他离去。
可还未等玉溪走上两步,前面便扬起一阵沙尘,来势汹汹的奔过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身上一身灰色的麻布衣服,左眼处还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让他瞎了一只眼,他身后则是几个杂兵小将,蔫蔫儿的跟在他的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前跑着。
为首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不像什么厉害的角色,只是举着一柄大刀,看起来气势汹汹的样子。
玉溪皱了皱眉头,这群乱七八糟的人平日他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可此时的他,失去了一身功力,只是个年幼小儿而已,又怎么能打得过这些男人?
思索间,男人便冲到了眼前,嘴里还骂着不干不净的话,便要向玉溪下手,玉溪撇撇嘴,似乎是不甘心,却也没有什么办法,直好将白白胖胖的小手伸到后腰处,扯出一根晶莹剔透的白色丝线来。
可还未等他动手,白修衍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一阵灰黑色的雾气袭来,缓慢而沉重的绕过白修衍身前的玉溪,包裹住了那几个男人。
再却只听见几声惨叫,雾气随风飘散的时候,本该活生生的向玉溪发难的几个人,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