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云的步子不急不缓,一路之上亦不曾再有言语,白玉之跟在她的身后,目光却环顾四周。
兰迦寺的风景在这几乎荒无人烟的万古山算得上风景奇秀了。
各色惊心培育的花朵盛开争艳,葱郁的翠叶随风浮动,似是一波又一波水纹,荡漾芬芳的气息。
他眉心紧紧蹙着,似乎神游天外,竟不知不觉的放慢了脚步。
“怎么?怀念吗?”惠云的声音亦轻轻的,虽带着似乎是质问的疑问,却亦有几分伤感似的。
白玉之叹息一声:“这里……我久未来了。”
惠云枉然一笑:“你竟还知道你久未来了……”
她忽然看向他,眼里划过一丝伤痛:“若我此番不出此下策,你是否还会……”
“不会。”白玉之冷若冰霜,他眼里的锋芒一掠而过,“你要带我去哪里?”
惠云怔楞片刻,似回不过心神,她低了头,苦笑道:“你去了便知。”
她转身刹那,有泪落下,涩涩的苦味令惠云心里阵阵疼痛。
穿过回廊,惠云停在偏僻的房屋外,她用手指在窗上戳出个洞,令白玉之望进去。
她小声说:“你可认得此人吗?”
白玉之凝思片刻,望了进去,只见简陋的屋内,一名男子,华服狼狈,却依然可见贵胄之风,神情略有疲惫,却依然神采不俗。
不正是当今圣上——李铭辅?!
“是他。”白玉之轻声叨念。
惠云干笑两声:“看来是认得的。”
她眼角泪光顿时变作冰一样的寒霜,嘲讽道:“你的妻子,白家的白少夫人,便是为了这个男人,而令自己的丈夫只身犯险,为了别的男人……她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你!却只有你……竟是这样的看重她。”
她的声音虽冷,却是强烈的刺激。
可白玉之只是淡淡的回身,看一眼似乎得意的惠云:“你可知道他是何人?”
惠云摇头:“我无需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你妻子十分看重的人。”
说着幽幽笑了:“那天夜里,他们两个人赤身露体的在浴汤中取暖,可不见一点避讳呢……”
白玉之脸色稍稍一暗,惠云盯着他:“你说过,女人……不过都是势力的,怀着各自不同目的的,没有真心的……”
她说得有一点伤怀,看向他:“是我害你有这样的想法……可你娶回家的女人……却实在……”
“我也说过了,我看重她,不是你所想的原因。”白玉之转过头,不再看里面的人。
他漠然的样子,自从踏进这兰迦寺便从没有改变过。
“芜儿在哪里?”白玉之沉声问。
惠云怔了怔,她有些疑惑:“玉之,你变了。”
“芜儿在哪里?”白玉之依然只是追问。
“你……”
“芜儿在哪里?”白玉之斜睨着她,眼光锐利无比,“你将她怎样了?”
惠云极力保持的镇静,终于被他一再的追问打破,她气郁万分,重重吸气,拂袖道:“你恐怕再见不到她了。”
“什么?”白玉之猛地回身抓住惠云双肩,夏日流火流动在眼眸中,仿佛要燃烧这万古山内千年的寒气,“你说什么?”
他手上力道倏然加重,惠云痛得眉心紧凝,却依然扬着眸:“我说……你不会再见到她了!永远不会!”
“她在哪里?!”白玉之眉心揪紧。
他了解惠云,他知道,她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的。
她的狠心,他早在很久之前便领教了!
惠云笑得冷酷:“哈……怎么?还说她在你的心里不重要吗?什么时候?倾城公子会为一个女人动这样大的气性?这样……与自己的亲生母亲说话!”
山风,剧烈而寒冷。
白玉之眼里沉下伤痛无数,他摇着头,不可相信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亲生母亲?!哪有一个亲生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媳?哪有一个亲生母亲会因为要报复丈夫,而利用自己的儿子?哪有一个亲生母亲……会让自己的儿子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哪有一个亲生母亲……会假死隐居山中依然要操纵着自己的儿子报复整个家族?哪有一个亲生母亲……会为了名利、为了欲望……为了权势与虚名而陷自己的儿子于水深火热?哪有一个亲生母亲……会……”
“够了!你又了解什么?又知道多少?”惠云打断他,声音几乎嘶哑了。
她的泪水落下来,殷殷的望着白玉之:“反正……你早已经不认我了不是吗?反正……你早已经视作我已死去了不是吗?”
“生身之恩,我无法报答,更无法选择……这么多年,我被你利用操控,还不够吗?为什么?我只是想为自己做一次主……只是想做一件为了自己心愿而做的事情,你却……如此百般不容?”白玉之极少见的怒气冲冲,优雅的双眉被烈火燃烧一般,带着狂烈的火焰,直欲将眼前的女人焚烧成灰。
惠云心里却冷如寒冬,她望着他:“你是我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你的父亲背叛我,而你……也要背叛我!是不是?”
“你让我做的事情,无论对还是不对,我都做了!甚至……你联同六皇子意图谋反,火烧白家,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为何就是容不下芜儿!”白玉之不解,用力推开她。
惠云一个踉跄,失声说:“因为她抢走了你,她让你变了!你变得不听我的话,执意要娶她,我一再写信相劝,你都置若罔闻……”
“你爱我吗?”白玉之紧闭双眼,心里深藏了这许多年的痛,终究在一夕之间再也不能掩藏,“你爱……父亲吗?”
“什么?”惠云怔住。
白玉之眼角似乎有光流动:“你不爱,你从来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你只是想占有一切你认为只能属于你的东西,对父亲是这样,对我……也是!”
“不!”
“你是!”白玉之忽的睁开双眼,冷冽的望着她,“我有时候……真宁愿你已经死了!”
“你……”
“小时候,我不懂,我任由你的摆布,我任由你利用我杀死了父亲!你让我每天在父亲的饮食中下药,父亲终于死在了你毒药下,而小小的我竟然什么也不知道,而你便隐居在这里,让世人都以为你早已冤死,让所有人都同情着你的遭遇,唾骂着父亲的绝情和那个女人!不错,我也恨她,恨那个女人让你疯狂,可是母亲,你又有没有想过,你才是妾,你才是夺走了别人丈夫的女人……你才是……”
“住口!”惠云一掌挥过去,重重打在白玉之俊美的脸上。
白玉之没有闪躲,她的一掌挨过,他真希望,便可以从此真正断了他们母子的关系。
曾经,当他得知了一切,当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母亲一手策划,只为了报复父亲的时候,他便与她从此决裂,再也不曾踏入兰迦寺,可是她却从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掌控。
她始终是他生身之母,这份无法选择的情,始终牵绊着他。
他无法摆脱,便为她所用。
反正白家对于他来说早已经没有意义,父亲死后,他一个庶出之子,早已经不觉得在这个世间还有家!
“好个孝顺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大逆不道!好!你便去找她好了,她……不过是为了胭脂泪而来,我想此时,已经冻死在青雪峰顶了吧?”惠云泪迹未干,说的话,却冷冷是刺。
白玉之大惊:“什么?青雪峰?”
惠云冷笑不语,白玉之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你好狠的心!你难道不知青雪峰随时有雪崩之危,即使不是雪崩,那峰顶奇寒,若无精心准备,根本……不可能下山?!况且……我不相信你会告诉她可以从山的背面,常年是春的地方走上去,只需经历一段风雪路,你一定是令她……”
“不错,我便是令她自最寒最冷的一面上山,我就是要她死,就是要她不能夺走你!”惠云几乎疯狂的吼叫,震动了整个寺院。
白玉之似乎绝望的望着她,对于她,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也许早就应该绝望了吧?
他冷笑着看她:“若她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你才是真正失去了我……”
他说完,转身而去。
万古山寒气逼人,泥土涩涩的苦味飘散在馥郁芬芳的花香里,苦与香甜都在一刹那间变成了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