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口声声说恨我,口口声声说想让我去死。
可他现在脸色苍白,满眼都是害怕。
害怕失去。
人本性就是这样贱,失去了的最美好。
我忽然就想看看,如果我真的死了,他会怎么样。
第二次逃跑顺利得多。
最近制药厂原料短缺,全厂不得不停工。
郑老板为此焦头烂额。
泰国那有一批货,但是边防较严,只能走野路子。
即使没有边防的地方,也是峻山急水。
听着他们的商量,我笑。
这简直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我从初中起就在国外私立学校念书。
一放假,就满世界游玩。
每次地理考试,都能轻松得A+。
世界地理,于我来说,不过小意思。
我拿一张地图,走到他们中间。
……
取货当天夜晚,全厂几乎倾巢而出。
彼时,凭着指南针和残余记忆,我和顾深在密林里跑得跌跌撞撞。
夜半,空气冷得仿佛能结冰。
顾深伤势还没完全好,他勉力支撑,睫毛上凝着薄霜。
离边境还有一部分距离。
我们在一个隐蔽的树下坐下休息。
昨晚我打了两支药,兴奋的余劲留到现在,感受不到寒冷。
身上的衣服,能脱的我都脱了下来,披到顾深身上。
顾深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金三角哪里都灰沉沉的,让人感觉看不到希望。
唯独深夜里的繁星极亮,璀璨满天。
几年前,我也看过这样的星海。
在我至今都不知道叫什么的林子里。
那天我被父亲的商业对头绑走,用麻袋装着丢到荒郊野岭。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吓得呜呜直哭。
顾深第一个找到了我。
他任由我像八爪鱼一样瘫在身上,哄小孩子一样安抚我。
“淼淼不哭。淼淼最坚强了。”
哄不起效,他就吓唬我。
“再哭,再哭,脸就歪了。”
……
大山崎岖,为了寻找信号,顾深背着我走了一晚上。
我在他后背上抽抽搭搭:“顾深,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轻笑一声。
“怎么会?我们淼淼是长命百岁的命。”
声音落在耳边,一字字敲在心尖。
我当时仰头看着繁星,觉得只要熬过这一关,就能和他一起长命百岁。
现在我想,只要他一个人长命百岁就好。
老人常说,人命里的好日子都是有数的。
前半辈子过得多了,后半辈子就得少。
我大概就是典型。
回想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是遇到顾深以后。
那时候我从国外回到家人身边,学业有成,还有一个又帅又温柔还爱我到骨子里的老公。
人生赢家不过如此。
可惜不久,巨大的绚丽的泡泡碎了。
踮踮脚,就能看清泡沫之下,是何等荒凉与陈旧。
我将顾深弄醒,扶着他,跌跌撞撞地继续走。
3.
警方没有放弃顾深。
在边境线上看到警车时,我又惊又喜。
几个便装警察从车上下来,激动地向我招手。
其中有好几个熟面孔。
我松开了顾深的手,将他往前推。
四目相对,我突然哽咽。
就到这吧。
你回去做你的宋警官。
我走完剩余的路。
……
如果可以,我想用所有好日子来兑换一个顾深。
想让他爱我久一些,真一些。
想他能爱到忘记我是谁的女儿,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
这点心思。
真是可鄙又自私。
……
警察走到边境处,不敢跨过,他们大声地喊。
只用几步,他就能脱险。
顾深突然抓住我的胳膊:“跟我回去。”
语气轻而不容置疑。
我摇头。
“我被下药了。”
“我会帮你。”
“那不如去死。”
“你知道留下来,是什么后果。”
比起死,他更怕我跟那群人同流合污。
我说:“顾深,你还要我吗?”
他默了一瞬,刚要说话啊,被我狠狠甩开。
“无所谓,现在是我不要你了。”
顾深茫然抬头。
我头也不回地向密林深处跑,毅然决然,像要摆脱掉过去。
他跌跌撞撞地想去抓我,可被他的同事手脚并用地控制住了。
像是想到什么,他几乎咬牙切齿,声音嘶哑,和风混在一起。
“顾淼,你敢走错路。”
“我亲手毙了你。”
“跟我回去。”
“我亲手毙了你。”
“还要我么?要。”
……
我从梦中醒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总是做这个梦,反反复复。
真烦。
整理好心绪,我下床洗漱。
刚走出房门,腰被环住,耳旁一痒,“姐姐醒了?”
眼前人眉眼清秀,处处透着少年气。
他把头埋在我颈间,粘腻得像只小狗。
我懒洋洋地“嗯”一声,把人从身上扯开。
他坐在一旁歪头盯了我一会,满眼失落:“姐姐,你对我越来越腻喽!”
我懒得理他。
……
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我在集团站稳脚跟,逐步架空了郑老板。
带头完成几票交易后,我在集团里的地位扶摇直上,早就超过了父亲当年的级别。
金三角一半的集团如今已经掌控在我手中。
我终究是走了父亲的老路。
……
“小淼,听说运往北美那批货,你大挣一笔啊。”
富丽堂皇的高级会所,高级雪茄的气味环绕。
端着酒杯,我笑得带着几分媚意:“差点被扣,最后还是报了高叔您的名头,才得了个面。”
沙发对面身材矮小的男人得意地“嗯”了一声,随手将烟头摁灭在怀中姑娘胸上。
姑娘疼出眼泪,却一声不敢出。
我低头悠悠喝了口酒。
高诰,集团里,我最大的对手。
我们俩就像两头狼,对彼此身上的肉虎视眈眈。
谁先吞掉另一个,就能掌控整个集团。
“这些年你出了不少货,也收了不少。”高诰一笑,露出两颗金牙,“可一次也没见你与北边交易,那市场才大呢。”
我垂眼,幽幽道:“高叔,我父亲死在那里,我到底是心有余悸。”
“唉,可惜,”高诰遗憾似的摇头,“要不然依你的本事,能赚一大笔。”
本事?
我笑笑,不可否置。
我哪有什么本事。
不过是比这些字都认不全的混子们,多读了十几年书,见识更广,脑子更好用一点。
话说这些年金三角境内想我死的人,可真不少。
我陪着高诰喝了会酒。
他话里话外,都围着大陆。
我知道他是在试探我。
这也的确是我扔给他的钩子。
“小淼,还记得宋祁阳么?”
我慢慢地说:“上回来金三角交流的领导?”
“别看他年纪不大,级别可不低。”
高诰满脸高深莫测。
宋祁阳算是高诰老熟人了。
前几年高诰几次往内陆送货,次次被他挡住。
差不点被逮住后,高诰老实了很久。
现在又提起宋祁阳。
那就是心思又活络了。
我轻轻冷笑一声。
……
一年前,顾深随着上面来金三角进行交流。
他身体养好后,在华南屡立大功,我在金三角时常能听到他的名字。
我们是在酒宴上再遇的。
那时我在金三角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受邀参加。
席面上就我一个女人,自然要有做花瓶的觉悟。
我一袭红裙,笑得明媚又张扬,亲自给大人物们斟酒。
轮到顾深时,气氛微僵。
我装作没有察觉,甜甜一笑:“宋队,久仰大名。”
顾深自顾自喝完手中的酒,没有露出多余的神色。
有领导笑呵呵打趣:“我们宋队害羞了。”
顾深淡淡一笑,不说话。
他可以摆烂,我不能让领导的笑话落空。
我垂头,羞答答地说:“该害羞的是我吧?我男朋友要是有宋队一半就好了。”
领导们纷纷笑起来,气氛一时活络。
……
我的确有男朋友,叫周舟。
那是条没心没肺的“小奶狼”。
在街头被混混打个半死,因为长得好看,被我捡了回来养着。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算我的男宠。
外人眼里,他是我的心头肉。
……
酒席结束,天也漆黑。
任务圆满结束,我走出饭店,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堆起一层雪。
周舟倚着车门等我出来,伞靠在肩上,冲我遥遥一笑。
我心头一暖,匆匆和领导告别,一猫腰钻进车里。
“金三角都下雪了,吓不吓人?”周舟满嘴跑火车,“世界要末日喽,姐姐,我带你逃命去呀。”
他一直是这副玩世不恭唯恐天下不乱的死样子。
我不理他。
车的后视镜里,顾深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根烟,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次见面,比想象中的体面又淡定。
我伸手拂去车窗上的雪花,回忆突然跳闸。
其实我以前才最没心没肺,甚至可以说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那时身边的人都爱我,我再作,都有人愿意默默受着。
比如顾深。
结婚第二年,我磨着要去滑雪。
那几天还没入冬,华南这边是穿短袖的温度。
顾深只好跨整个中国,带我去滑雪。
4.
到山脚下,正好赶上下很大的雪。
我们在一家民宿住下,晚上的时候大雪封山,窗外风声呼啸。
混混沉沉中,顾深从噩梦中惊醒,红着眼眶将我紧紧抱住。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梦见铺天盖地的红色,我在里面越走越远,他找不到我了。
他哑声说:“淼淼,别不要我。”
他看起来真是怕极了,眼角湿漉漉的,反复就说这一句话。
没人能拒绝这样楚楚可怜的顾深,我捧着他的脸亲了又亲。
“我哪里舍得不要你呀,我要陪你长长久久。”
……
父亲出事后,我时不时回想起往事。
总觉得不过三年,不至于陷得那么深。
现在想,并非那么深情,不过是有一些片段太难忘。
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哪怕是演的,都值得。
看,我可真是被顾深拿捏住了。
……
我没想到顾深这么勇,能在半夜偷溜进我家里。
此时那只捏过烟的手,正慢慢把玩着我的头发。
我第一反应是气愤。
老娘花重金安装两套警报系统他奶奶的都是摆设!
我想不通他是怎么溜进来的。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
难免有些紧张。
毕竟他曾扬言,如果我走错路,就亲手毙了我。
我不怕死。
可我如果现在死了,毫无意义。
黑暗里,他呼吸沉沉。
良久,低低地笑了。
“都不在一张床上睡觉,也叫男朋友?”
……嗯?
两只手突然被抬过头顶。
顾深压上来,鼻尖与我仅隔一纸间隙。
“他是你第几个男朋友,嗯?”
这时我才看清,那双好看的眼里面,装着浓稠似血般的嫉妒与怒火。
“夏淼,这些年不仅事业有成,艳福也不浅啊。”
原来是吃醋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果然,人性本贱。
我挑衅般看他:“宋队这是……爱上我了?”
捏着手腕的力道加重,他略带嘲讽笑了一声,低头吻住我。
……
失去意识前,我听见顾深反反复复地说:“淼淼,我带你走……”
沙哑的声音里是深重的悔恨。
他一定很后悔当初让我逃走。
这些年我的每一点风吹草动,估计都是他的心头刀。
他这次,很有可能是专门为我而来。
……
现在回想那个晚上,我都心有余悸。
顾深在金三角有点人脉,差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地把我偷偷带回国。
好在我留了一手,最后把人扔到他领导面前,让他好好看管自己下属。
那位领导知道内情,脸色难看。
后来顾深被狠狠处分了。
直到他们离开,我都没再见过他。
送走高诰,我来到公司的暗室。
里面的人见我来了,恭恭敬敬垂手而立:“夏总,人都在这了。”
灯光晦暗,几个男人在地上扭曲挣扎。
其中有一个,是我的老熟人,郑老板。
折磨他这些年,我也算扬眉吐气。
我平静地说:“开始吧。”
他们也到时候死了。
我用脚慢慢碾着郑老板的手,想起他曾亲手把药品打进我的身体,恨意窦生。
看他像八爪鱼一样扭动,我冷冷地说:“你真让我恶心。”
男人濒死时的叫喊震着耳膜。
……
随后,我召开了一次高级会议。
会议里面的都是自己人。
会议上,我公布了下一次的交易情况。
我会亲自前往,和买家对接。
这笔交易一旦做成,将是巨额利润。
当然,风险也高。
我挨个安排好了后续工作,在座的人皆是严肃以待。
只有周舟坐在最后,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模样。
会后,人都走了。
周舟从后抱住我。
“姐姐,你好像在安排后事。”
我淡淡地说:“没这个必要。”
他盯着我,目光意味不明地下移。
我飞快偏开头,躲过他的吻。
他僵住,难得苦笑:“这么多年,姐姐,你一直在拒绝我,是我不好么?”
“我这是在保护你。”
他目光微微一凝。
“周舟,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笑。
“我们要回家了,开心么?”
我和手下悄悄运进境内二百公斤的货。
交易地点依旧是在边境的荒原上,四年前,我在这进入金三角。
如今我回来了。
有些事,在哪里开始,就该在哪里结束。
到目前为止,根据情报,警方还没有任何动静。
我让手下埋伏在四周,没有我的指令不能随意走动。
这次带来的,都是集团里最精锐的成员。
月明星稀。
茫茫原野上只有我和周舟的影子。
我瞥他一眼:“你近来心事很重啊。”
周舟苦着脸:“好姐姐,没有人在刀尖上行走,还能笑呵呵的。”
“有啊,你就是。”
周舟伸出长臂将我揽入怀中:“那是因为你身边是我最安全的地方。”
都到这个地步了。
还在装模作样。
我顺势靠在他肩上:“周舟。”
“嗯?”
“你真以为同样的错误,我会犯第二遍?”
话音落下,探照灯的光束打了过来。
几辆黑色吉普并排停下,黑色衣服的人鱼贯而出。
我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哼笑道:“不是警察,很失望吧?”
……
我让手下把周舟看好。
这时高诰从车上走下来。
我拧起眉头:“高叔,我好不容易谈成一笔生意,您这是来截胡?”
高诰阴阴一笑,不说话。
跟了我这么多天,看来是想吞了我的势力。
我轻嗤一声,抬起手。
枪声大作。
两方人马很快打在一起。
混乱中,我被人拽走。
竟是周舟。
他把我双手双脚绑住,扔上车。
我任由他折腾。
左右再有十分钟,警方就能赶到。
等我的人手和高诰的两败俱伤时,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也不枉我费心布局四年。
颠簸中,我似乎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听见周舟说:“高诰跑了。”
我还以为自己做梦了。
没想到高诰真的跑了。
顾深带队,怎么会让这些人跑掉?
抓着头发,我匪夷所思:“难道是警力不足?”
“半个华南省的警力都出动了,怎么可能不足。”周舟苦笑,“你想听真相么?”
瞧他的神情,似乎和我有关。
5.
“宋队用不上十分钟就歼灭大半集团成员,但是在收网最后一刻,”周舟面色难看,“亲手把人放走了。”
我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因为高诰最后骗他,你,在他手里。”
我气炸了:“你们宋队是傻子么?这样漏洞百出的话他也信?”
“他不敢赌。”
“你说什么?”
周舟又重复了一遍:“他亲口和我说的,不敢赌。”
我愣住。
命运弄人。
真是成也是我,败也是我。
……
后来我才知道,高诰不仅人跑了,还带走了我辛苦运进的货。
本来我打算交给警方,没想到最后便宜了他。
好在警方在边境加派人手看管,高诰一时间也跑不回金三角。
他势必不会坐以待毙,在华南他也有不少盟友。
……
周舟这个人真是让我捉摸不透。
他作为警方安插在我身边的卧底,竟然带我躲着警方。
我终于失去耐心陪他玩,唧唧闹闹要跳车。
他也不说话,闷声再次把我绑住,扔到后面。
呵。
真面目暴露了吧。
冷硬,利落,果断。
干他们这一行的,好像天生就长着两张脸。
做完这一切,他沉默地抽完整根烟。
“姐姐,你有多久时间没打药了?”
我恍惚了下。
距离上次发作,已经好久了。
算算,下一次也快到了。
“你被警方找到,哪怕我帮你证明立场,没有药,你也是死路一条。”
我觉得他莫名其妙:“谁要你帮我证明立场了?”
“就这么想往死路上走?”
“那是我该得的。”
“可是我想让你活下去。”
周舟似乎极力隐忍。
“在你身边这四年,我看得清楚。我们才是一种人,你不该是这个结局。”
呵呵。
敢做就敢当。
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刻,我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无论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大学主修的是法律。
印象最深的一个词,就是法不容情。
就好比一个人杀了人,那么他再救一百个人,都逃不掉死刑。
不过我可不打算跟他讲法。
我刚要说什么,巨大的爆炸声袭来,耳旁一阵轰鸣。
周舟的身体被火光撕裂,我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下一秒,看到的却是高诰的脸。
“小淼啊,有两把刷子。”
高诰笑得狰狞。
他满身狼狈,不复当年风光。
这个小型储货仓,就是他目前的匿身点。
“你以为和警方联手,就能将我做掉?”
“还不是落到我手里。”
“说吧,想怎么死?”
那双油腻的手摸来摸去。
我毫无反应,木愣愣的。
周舟死了。
他再也不会觍着脸喊我姐姐了。
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想我好好活着的人,死了。
痛彻心扉。
命运就是这样可笑。
四年里我小心翼翼地保护他,就是希望他能活着回去。
可临了了,就差那么一点。
我愤怒地瞪着高诰,心火几乎要烧出血。
这种货色,为什么还能活着?
痛到极致,我开始颤抖。
眼前一会是周舟,一会又是顾深。
“哟,发作啦?”
高诰笑得极其张扬。
他一脚脚踹在我身上,说着最肮脏的语言。
我已经听不清了。
眼前晃动的人越来越多。
父亲,哥哥,你们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们用来牟利的东西。
你们看,报应来了。
我真他妈想去死。
这是我仅剩的念头。
……
顾深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
一年前在金三角,他虽然没带我走,却很有可能我身上埋了定位,否则不会这么快找来。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
高诰连货也不要了,往仓库放了把火,急哄哄地就要跑。
他又怎么跑得掉,很快被警察压倒在地。
我被他遗弃在仓库里,他再对上顾深,连谈判的筹码都没了。
这场仗,打赢了。
就是代价有点大。
死到临头,我又有点力气。
忍受着高温和疼痛,晃晃悠悠地,往门口走。
大门已经烧塌了,火障中,依稀能看见顾深。
他被其他警察压在地上,疯狂地挣扎。
他红着眼说话,我只能看清他的口型。
淼淼,我求你,出来。
……
我求你……
只要你能活着……
……
你见过绝望到极点的人么?
我现在见到了。
他总是想让我滚远点,现在我真要滚得远远的了。
许多许多往事又冒上来,帧帧分明。
边境上,他说:夏淼,你敢走错路,我亲手毙了你。
结婚那天,他认认真真:淼淼,我爱你。
忘了什么时候,他还说过我能长命百岁呢。
亏他是个人民警察,说话永远跟放屁一样。
泪到眼角被高温烘干,我笑了笑,冲他摆摆手。
太疼啦,算了吧。
顿了顿,我转身向仓库深处走去。
那些燃烧得最剧烈,雪粒一样的晶体被火卷了起来。
在火光下,钻石一样微微闪光。
它毁了我的一生。
我也用一生毁了它。
二月十二日这一天,华南省举行了表彰仪式。
两大帮派集团落网,金三角帮派集团分崩离析,从此一蹶不振。
……
宋祁阳在一线又坚持多年。
他总是期望在任务中死掉,可惜次次事与愿违。
因为受过的伤太多,身体越来越差,医生也无可奈何,说他活不了多久了。
省领导看不下去,强行把他调离一线。
退下的第一天,宋祁阳申请休了长假。
他坐飞机去大兴安岭,在那间小小的民宿,待了一个冬天。
最后如愿等来一场大雪。
……
夏淼什么也没留下。
她挣的那些钱,都悄悄捐给了国内慈善机构。
宋祁阳看着窗外,想了很多很多,得出结论,她就是个小骗子。
比如就在这个小房子里,她说过,舍不得离开他。
可是每一次,都走得那么决然。
真过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