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说话。”
“不是我会说话,是摆在这里的事实,所以蒋老板说,这次的收获也有你一份。”
“蒋老板真有这么客气?”
“不是客气,是哥哥该得的。”罗国矮说着从随身携带的袋子里取出银票放在茶几上,“蒋老板知道山上的弟兄们缺钱,这是六万大洋银票哥哥先拿着,以后等宝贝出手再一起结算。”
“嘿嘿……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舒祥林收起银票,脸上的不快一扫而光,“听杨云志说,国矮这次去了靖州?”
“是的,我想知道汤云生是不是回了广州。此关重大,所以先去了靖州,回头才来看哥哥。”
“这样做是对的,汤云生走了吗?”
“没走,还在靖州。”
“不是在打仗吗,他做为一个军人为何不上前线?”
罗国矮:“可能是陈济棠手下兵将多不差他一个吧。”
“去经历,去经历……”舒振乾反复叨念,最后痛苦地摇摇头,“老板,我还是品不出来!”
“经历这东西必须要自己身临其境去感受。我最多教你如何去感受,这一点也很重要。”
“应该如何去感受呢?”
“孔子说:逝者如斯夫,这句话你明白意思吗?”
“说是时间过得快。”
“你感受到了吗?”
舒振乾想了想:“有一点点,没有太大的感受。”
“只有一点点就是没有感受。”
“是没有什么感受。”
“对,如果你说感受到了,那是说慌!孔夫子在二千多年前发出的感慨,已经是历史,是别人的经历,你并没有参与其中。
当你读到的时候,你充其量只是个看客,又何来感受?好,儒子可教,从现在开始,我要让你见识见识‘逝者如斯’的真实面目长成什么样子。驾,跟上!”
蒋兴和一挥鞭,跨下的马飞奔起来,舒振乾不知老板要带他去见识什么,也双腿一夹,马飞奔追赶。
午牌时分,两人赶到新宁,这时马也跑得累了,蒋兴和在一家南货店买了一大包牛皮糖,一些杂货和一包条丝烟,然后上马直往县衙方向。
在离县衙不远处的小巷里,蒋兴和下了马。马的嘶叫声过后,两边街上的人探出头来张望,这时有人认出了蒋兴和,惊喜地叫道:“这不是张老板吗?真的是张老板回来了!”
街坊争先恐后涌出来问长问短,十分熟络。蒋兴和于是给小孩子分糖,给女人送发卡、头绳,请老人抽“条丝烟。”
“张老板有好多年没回来了吧?”一个问。
“怕有七、八年了!上次他回来我家满伢还吃过他送的糖果呢,现在都外出做事了。”另一个说。
“我出去五年半了,各位还好吧?”蒋兴和说。
“还好,托张老板的福。”一个说。
“街上的老人们都还好吧?”
“你没在家的时候,已经去了七、八个——不说这些,张老板才回来,说死人不吉利。”
“这是龙狗砣吧?”蒋兴和摸着一个圆脸男孩的头。问道,见众人哄笑,“我说错了吗?”
“他是龙狗砣的弟弟,叫满狗砣,他的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二狗砣,二个姐姐,再上面才是龙狗砣。龙狗砣已经成年了,春上拜的堂。”有人代为解释。
“啊哟,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哦!”蒋兴和感叹。
“你们糖也吃了,东西也拿了,不要围着张老板,人家大老远回来还要休息!”一个老人发话。
众人散去,只有几个中年妇女留在原地。蒋兴和从包袱里取出一大串钥匙,寻出一把打开一扇临街的屋门,刹时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蒋兴和见舒振乾站着不动,提醒说:“屋后有马厩,把马牵过去栓好。”
舒振乾牵着两匹马去了屋后,这时有几个中年妇女不请自入,推开所有窗户,然后抹桌椅的,打扫卫生的,忙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几年没住人的房子立即窗明几净。蒋兴和拿出零钱给打扫卫生的妇女,但没有一位肯要。
蒋兴和也不强给,拿出十六个大洋给舒振乾:“给刚才那位老人,是我的份子钱,给这几年死了人、或做满月,或结婚的街坊邻居。”
“这里的份子钱是多少?我们那里红喜事随肉价,白喜事减半。”
“这里也是一样的。”
“刚刚我看到街囗的肉价是一毫一斤,这么多钱得随多少份子?”
“不光是人情,还有我的房子每年要检修。瓦匠工的工资,待饭一天一毫五分,不待饭是二毫一天。前些年的工钱我放在叶爹手里,有剩的也不用去问了,这些钱是今后的瓦房检修费。好了,别说这些了,老人叫春爹,是街上管事的,五年前管事的是叶爹,估计已经作古了。说话时要记得不要说‘死了人’,要说‘老了人’。”
“记得了。他们要是问我是你什么人怎么回答?”
“他们不会问的,知道你是我的跟班。”
舒振乾去了一会很快回来:“春爹问,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不走了。”
“你如何回答?”
“我说你生意忙,可能住不了几天。”
“对,是要这么回答他。”
“春爹很想跟你好好聊聊,叙叙旧,还说你下次回来他肯定不在了……看得出来,他是个识趣的人,没来打搅你。”
“见过世面的人都识趣。”
舒振乾:“我发现每个地方上了年纪的人都认趣。”
蒋兴和:“那不一定。”
不一会,有十几位收到“份子钱”的婚丧人家上门致谢,还按风俗还了礼——婚家是一把喜糖;丧家是一条毛巾,生了儿子的是两个红鸡蛋。同时各家还带来刚炒好的时令小菜、冒着热气的米饭。有些想得周到的还带来喂马的草料。临走还一再叮嘱在家的几天不要自己做饭,他们会轮流送来。
二人确实也饿了,人一走就狼吞虎咽吃起来。饭后,蒋兴和要舒振乾先洗澡。热水在厨房,是刚刚那几位妇女烧的。洗完澡二人上床睡觉,都睡得很香。醒来时天已拂晓,也不吃早饭,从屋后的马厩牵出马锁了门便出门。
街上只有几个做菜生意的小贩起了床。其中一个问道:“张老板这次为何不多住几天?”
“生意忙,脱不了身。”蒋兴和回答。
“下次何时回来?”另一个问。
“难说,忙完了一定回来看大家。”
“下次回来要多住几天哦。”
“那是肯定的,要好好跟各位邻里摆龙门阵。”
“张老板一路走好,出门遇贤人,大吉大利,抱着金娃娃回来。”
“好好,谢谢。”蒋兴和说着便来到小巷的出口,回过头很有感触说,“还真说不准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这房子是你的?”
“是的。”
“我觉得几年才住一次,租住划算些。”舒振乾说。
“租是别人的,住多久也只是个客人,自己的房子感觉不一样,毕竟是家啊!”
“老板说的没错,客和主确实有本质的区别——”
“好一个‘客和主有本质区别’,这句话可是从你囗里出来的!”
舒振乾恍然明白过来:“这就是老板说的‘去经历’?”
“对,这就是‘去经历’——如果我只是租客,不是屋主,能融入到他们中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