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妙音坊时,我便亲眼见到其他歌女饮了掺有这种媚香的茶水。
但分量小,大多数都是歌女们为求富贵铤而走险的把戏,不伤性命。
可我手上这杯茶,虽说茶叶味道苦涩,却仍遮不住这扑鼻而来的媚香,这顾芷柔到底是有多恨我啊。
量如此大,常人食之恐有性命之忧,她这是既想让我失去清白,又想要我的命啊。
既然是演戏,那我定要全力配合。
喝完茶水,装模作样闲谈了一番,我的脸色渐渐地红了起来,假意掀了掀衣领。
“母亲是有些不适吗?怎的脸色越来越红了?”
我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如今在这庭院里风一吹,身上又烫了起来。无妨无妨,我回去休息会便好。”
“那可不行!你不能走!”
我疑惑地抬头看了看顾芷柔。
似乎也是发现自己现在这模样有些令人奇怪,她慌忙解释道:“女儿的意思是母亲的院子隔得远,这一来一回风寒更严重了怎么办?父亲知道了定会责骂于我。”
“不如就在我这歇息会,我让下人去熬些姜茶,待祛了风寒再回去也不迟。”
大概也知晓了她的意图,我便不再推脱答应了下来。
5
蜿蜒小路,我被她的贴身丫鬟带到了院中不起眼的一个房间中。
路上还听见一群丫鬟们聚起来窃窃私语,无外乎我有多狐媚,多不要脸的话罢了。
我不以为然,跟着丫鬟进了房中,这房中竟也飘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夫人,您先在此休息会,我去看看姜茶好了没。”说完,这丫鬟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
顾芷柔的手段还是太简单了些,都比不上我在家时看的那些戏折子精彩。
终归是常年居于府中的小姐,这偏僻的房间、满是媚香的痕迹,很容易让人看出来是陷害。
正当我想悄悄离去时,裴玄却推门进来了,还不忘关上了房门。
“音音,我见门外有个小厮鬼鬼祟祟的,便跟着过来看了看。他定是贪图音音的美貌,想趁着你休息时为非作歹!还好我看见了,给他打发走了。”
“音音你别怕,我听丫鬟说你有些风寒,现在可好些?”
许是也吸了些媚香,此时的裴玄脸色慢慢地开始变红,直接向床边走来。
本想离去,可如今这自己上门的人我怎会轻易放过。
我扯了扯衣领,语气娇软道:“裴玄,许是风寒,我现在有些热,还有些烫。”
边说还边抓住他的手
此话一出,裴玄似乎是得到首肯般像我扑来,嘴里还不停着说着:“音音,我知你心里有我!”
比起顾怀之,裴玄身上的味道更让我恶心。
趁着他精神恍惚之际,我轻轻一挥衣袖,他便晕了过去。
我整理完衣饰走出房门,碰巧遇到个刚刚参与窃窃私语的一个小丫鬟,便随意说道:“这房中的味道我甚是不喜,我还是去隔壁厢房休息一番,你去房中好好把这味道除一除。”
我毕竟是顾府主母,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定不能在明面上作乱,便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我寻了个空房间坐下,隔壁暧昧旖旎的声音不断传来。
现在只需静心等待好戏上演。
6
没过多久,便听见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
“父亲,母亲说有些不适我才让她在此房间休息。可……可丫鬟说听见房里传出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涉及母亲,兹事体大,我这才赶忙去唤了父亲前来定夺。”
透过门缝我看到了顾芷柔那难掩的得意和顾怀之那发青的脸色。
屋内的声音此起彼伏,顾怀之的脸色愈来愈黑。
正当他要踢门而入时,我不疾不徐地从一旁的厢房里走了过来。
“怀之怎么来了?不是说近日公事繁忙不在府内吗?”
我像刚睡醒般打着哈欠,又对着顾芷柔的方向淡定从容地说道:“女儿给我准备的房间有股味道,我闻着甚是不喜,便自作主张换了在隔壁休息,你莫要怪罪。”
“不过说实在的,这儿的房间幽静偏僻,休息了一会这风寒就完全好了呢。”
见我从另外一个房间走出,又如此安然无恙的神态,顾芷柔咬着牙,眸中跳动着两簇怒火。
“这、这声音?何人如此胆大妄为,光天化日竟敢在院中做此等事?”
见他们父女俩似乎忘了这一茬,我好心好意地开口提醒道。
只见两人脸上都浮现出诧异的神情,若房中的人不是我,还能是谁?
顾怀之踹门而入,房中一片狼藉,空气中还弥漫着缠绵的黏腻。往床榻上望去,两具白花花的胴体紧紧相依,女子是一个面熟的小丫鬟。
男子便是顾府的那个新女婿——裴玄。
见此场面,顾芷柔发疯一般冲了上去,直接把那个丫鬟从床上拽到地上,像个泼妇般一顿拳脚乱踢,边打还边骂着
“贱人,连姑爷的床都敢爬,下贱胚子!”
顾怀之本是武将出身,女儿定也是随了他懂些拳脚。
没一会功夫,这个小丫鬟便被踹得满身血污,晕倒了过去,不知死活。
见自己的妻子如此癫狂,所有的欲念全数消散,裴玄从床上爬下来,踉跄了一番竟直接跪在了顾芷柔的脚下。
“芷柔芷柔!都是这个丫鬟勾引我的,我是清白的!我心里只有一个人,你是知道的,我爱的人只有你啊!”
“当初为了你,我背信弃义抛弃了乡下的那个未婚妻,她爹死的时候我也没有怨你。芷柔,我满心满眼都只有你啊!我是被冤枉的,都是这个贱人勾引的我,你原谅我好不好?”
可能当时初入京城参加科举的裴玄的确是个意气风发、逸群之才的少年郎,不然也不会迷得堂堂顾府小姐非他一个乡野小子不嫁。
可现在的他看起来早已没有了当时令人心动的模样,顾芷柔竟丝毫不念旧情,直直地向他两腿之间猛踹过去。
裴玄不可置信,捂着下半身,满脸痛苦地便晕了过去。
场面极其混乱,没有人注意到我眉宇中那抹得意之色,果真是一出精彩的好戏啊。
7
终归是事发时过于震惊和恼怒,待大夫来了之后,顾芷柔自己也是一阵懊悔。
当时怒气上头,并没有思考太多。现在想来,若是真踢坏了,这不是害了自己吗!急忙发话让大夫定要全力医治,可结果已经无事于补。
“你的意思是裴玄以后无缘子嗣了?”顾芷柔一阵歇斯底里。
“废物!全是一群废物!”
见到自己宠爱的女儿这般模样,顾怀之也于心不忍,连忙唤了更多的名医前来诊治,更是张贴布告,悬赏百两。
一时间顾府门庭若市,门槛都快踏破了,可依旧没有医治的方法。
坊间流言都快传遍了。
“听说了吗?顾府的新女婿被顾家小姐踢坏了,不能人道啦!”
“是的是的,我远方家亲戚的女儿就在顾府当差,听说还不能生育了,啧啧!这顾小姐是下多大的狠手啊,不就宠幸个丫鬟嘛,如此善妒,裴玄摊上这种人也算是倒霉。”
“顾老爷当年在战场上便伤了身子,只有一个女儿,所以才想着招个上门女婿。如今裴玄也无缘子嗣,这顾家还不绝后啦!”
接连不断的流言传回顾府,此时的顾家父女俩急的团团转,而我则悠闲地在一旁喝着茶水。
“父亲,如今该怎么办?我和裴玄难道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吗?”
顾怀之来回踱步,想到了什么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柔儿,事到如今,你还非得执念于裴玄吗?为了我们顾家的未来,可否委屈于你?”
顾芷柔大惊失色:“父亲的意思是?”
“为父当初招上门女婿不过就是为了绵延我顾家的子嗣,我是愧对顾家的列祖列宗了。柔儿,为父这些年如此宠爱于你,让你享受顾家小姐的荣宠。如今……就算是为父求你了可好?”
“你放心,为父定会给你找个相貌优良,品性端正的男子。待你有孕后,若是愿意留着他,便让他留在府中与你作伴;若你仍放不下裴玄,那便赶他出府,一切但凭你做主,可好?”
顾芷柔紧抿嘴唇,脸色煞白,想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8
如今顾芷柔的事情折腾着顾府焦头烂额,一片大乱。
我的行踪更是来去自由,寻了个空档,我便像散步一样慢悠悠走到了裴玄的房间。
不同于往日的神采飞扬,现在的他看起来颓废至极,迟眉钝眼。
听见推门声,半晌才缓缓地抬起头来,见来人是我,也一改往日的痴迷模样。
“怎么?你现在是来嘲笑我的吗?如今我已是废人一个,也给不了你什么,你还是走吧。”他瘫坐在床边,眼神空洞地说道。
“裴玄,我只是来告诉你,他们打算找其他男人来代替你为顾府绵延子嗣,你的芷柔也同意了。如今你在这半死不活又有何用?从始至终他们不过只是在寻个种马罢了。可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非他不嫁?”
听我说完这些,他的眼神依旧未有波澜:“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他们想要如何与我何干,怎么,你想让我杀了他们不成?”
“是,我想让你亲手杀了顾芷柔。”我不慌不忙地吐出这几个字。
“为何?”他望着我满是疑惑。
“这是顾芷柔欠我的,就因为我爹爹出身低下,她便能以‘脏’为由让家仆杀了他吗?都说人初性本善,可我见你们并不觉得这句话有道理,她难道不该死吗?”
“裴玄,我爹散尽家财只求待他死后,我能有个容身之所。是你亲口答应他要娶我过门,可后来呢?你违背诺言也就算了,竟亲眼看着我爹爹死在面前!午夜时分,你是否有过愧疚?有过后悔?”
再提到爹爹,我眼眶止不住得泛红,连语气都不自觉的拔高了几分。
听到这,裴玄的瞳孔骤缩,脸上浮现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你是那个哑女?”
“裴玄,这是你欠我们的。”
我们水妖的声音只能蛊惑人心,可做不到命令别人杀人。此次前来本也是想激激裴玄,若他动手,那必定也是好的;若他不动手,我自有法子让顾芷柔死。
正欲转身离开,他叫住了我。
“音音,若你希望如此,那我定会动手替你杀了顾芷柔。毕竟对你们父女俩,我还是有所亏欠的。”
“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会履行诺言,娶你过门。而不是来这水深火热的京城中过着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说完周身便像抽干了力气般沉沉地瘫了下去。
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门。
如此……甚好。
9
很快府里出现了越来越多陌生男子的面孔,裴玄本是顾芷柔自己非选中嫁不可的男子,顾怀之本就不喜。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虽说迫不得已倒也算是随了顾怀之的心意。
毕竟可能是顾家唯一的子嗣,他自然尤为看中,相貌和品性必须皆为上品。
挑挑拣拣也算是定了下来。这段时间府中下人虽缄口不言,但顾芷柔借种生子这件事已经算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忙过此事后,顾怀之终于有时间来我院子里。
丫鬟不知规矩急匆匆闯入房中时,我俩正在下棋。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姑爷疯了,他、他拿着刀闯到了小姐的闺房,您快去救救小姐啊!”
等我们赶到之时,顾芷柔和裴玄双双倒入血泼之中,只留下那赤身的男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在场的下人们说,裴之像疯了一样拿着刀闯入房间,吓得众人都不敢上前阻拦。
房中的俩人正浓情蜜意密不可分,他竟硬生生地把两人掰扯开,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向顾芷柔身上砍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芷柔,你不是说对我一见钟情吗?你不是说非我不嫁吗?这是你欠我的!”
砍了数刀后,这最后一刀落到了他自己身上。
待没有动静后,胆大的下人上前观望,两人竟都没了呼吸。
顾怀之疯了,他抱着顾芷柔的尸体一遍又一遍的擦拭,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柔儿、柔儿……”
他下令处死在场的所有下人,包括那个他精挑细选的男人,只是因为他们未能拼死保护小姐。
一夜之间,偌大的顾府满是血腥味,连周围的空气都黏腻的可怕。
真是可笑,爹爹总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些,可我瞧着,不论是裴玄、顾芷柔,还是现在的顾怀之,不都是些心里发黑的坏人吗?
终于还剩下最后一幕戏了。
10
亲眼见到自己的女儿死在自己怀里,顾怀之也在一夜之间头发花白,如行尸走肉般躲在房中,不吃不喝,不愿见人。
刚踏入房中,便有一股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
“怀之,吃点吧,这是我亲手为你熬的莲子羹。”
“音音是吗?难为你了,如今柔儿走了,我只有你了。”说着他还想伸手抱我。
他是不知道如今他的闻起来就像湖底的死鱼死虾,甚是恶心。
藏起眼底的嫌弃,亲手一口一口地喂他。
许是多久未进食,没一会功夫这碗莲子羹就见了底。
“音音的手真巧,莲子羹我很喜欢。”
“自然,毕竟加了你亲生女儿的骨血,尝起来自是美味。”
顾怀之一脸惊恐地看向我,又低头抠自己的嗓子眼似乎是想把肝都给吐出来。
我拿起帕子,擦了擦刚刚被他触摸到的地方。
“别白费力气了,我加了点东西,你吐不出来的。不光如此,可能待会你就会七窍流血爆体而亡,啧啧,那种场面定比现在恶心。”
他颤着双腿,表情扭曲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将擦过的帕子像个垃圾似的丢在他的脸上,把对裴玄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终究是随了爹爹,是个善良的人,我不想让他们死的时候还是稀里糊涂的。
虽有不甘和怨恨,顾怀之终是接受了现实,临死前他竟问了我一个问题。
“音音,你可曾爱过我?”
果真愚蠢,我是水妖,生性本恶,怎会爱人?
一场大火,从此世间再无顾府。
11
尘埃落定,我回到了原来的小村子,路上碰到个可怜的孩子养了段时间。
他胆大包天,我和他说我是只会吃人的妖怪,让他早些离开,他竟然不害怕,也没想逃走,要换做是旁人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可他却说,就算我是只妖怪,也定是一只好妖,不然也不会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带他回家了。他还说了,以后还要给我养老。
可妖的寿命要比人长许多,也可能以后是我给他养老。
爹爹说的也没错,或许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