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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这名女子话中的意思，似乎还知道什么内情。左右当下的调查已经陷入僵局，叶一萧自然不介意抽出时间来再听一份供词。于是他扭头给陈飞雨使了个眼色，道：“进屋说话。”
马元龙的宅子一楼，除了正堂与厨房之外，还有一间空闲的小厅，刚好可以给他们当成临时问话的房间来用。叶一萧、陈飞雨和那女子依次走了进去，而丁正奇却好似被方才那番纠缠给吓到了，站在门口干笑着开口：“我就不进去了，给你们守门！”
三人在桌子旁边坐下，叶一萧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往那女子白花花的胸脯上瞟，正色问道：“你是何人？”
“奴家叫小金凤。”
“原来是金姑娘……”
叶一萧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娇笑声给打断了。只见小金凤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小哥怎么这么有意思！”
她两腮上还挂着泪珠，这一下破涕为笑，倒是有几分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娇憨。而叶一萧也意识到刚刚对方报的是花名，也未免有些尴尬，忍不住敲了敲桌子，故意沉下声音问道：“你刚刚说，马元龙不是小梅仙杀的？”
叶一萧中午的时候看过唐承志拿来的资料，小梅仙在老家还有个爹，目前孤身一人住在甸林坊中，并没有什么妹妹。估计就和那个前去认尸的“干娘”一样，是这群穷苦无依的女子自行结成的慰藉。
“当然不是！我姐姐时常说，马老板这么阔绰的金主不多了，又怎么会杀了他！”
小金凤气鼓鼓地开口，毫不相让地与叶一萧对视。谁知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叶一萧也没等来她下一句话，忍不住问道：“然……然后呢？”
“什么然后？”
叶一萧几乎一头栽倒在地，脱口而出道：“你不会是要说这个罢！”
小金凤居然也提高了嗓音，也嚷了起来：“那你还想让我说什么？我就是想来见我姐姐最后一面呀！你莫名其妙把我拽过来，我还没问你这人有什么毛病！”
好一通连珠炮似的反问，“下九坊”里长大的孩子，完全没有什么“礼数”的概念，哪怕面对官差也是一样。而叶一萧也没空去计较这丫头的不敬之罪，他原本以为小金凤是有什么新的线索，没想到只是这样一句基于主观的判断。不过说到头来，对方好像也不是主动来找他提供情报的，从头到尾好像都是他会错了意。
叶一萧脸上红红白白，瞥见旁边陈飞雨肩头耸动，明显是在忍笑，心中更为郁闷。眼见小金凤其实并没有任何新的线索能给他，叶一萧便也只能起身，道：“是我……误会了，姑娘还请回罢。”
小金凤闻言起身，却没急着走，关注点依旧是她最早的那个问题：“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把姐姐领回去？姐姐当时走得匆忙，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算起来都饿了三天啦！”
死人又不吃饭，怎么能跟活人一样算……叶一萧心中腹诽，却忽然注意到小金凤话中所隐含的某个信息：“等等，你说小梅仙‘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对啊，当时我们都睡得好好的，谁知道姐姐怎么忽然想起来去找马老板——”
“她是什么时辰离开的，你还有印象吗？”
叶一萧打断了小金凤的抱怨，这让她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应该快到酉时了，我也不太确定，但是她刚走我就饿了。”
“你确定是快到酉时？”
“时间不确定，但肯定就那个时候！她起床洗脸把我给吵醒了……”小金凤伸手比划了一下，“我俩住在一个排屋里，盥洗室就在我房间旁边，谁过去我都听得见。”
陈飞雨此时也听出了不对头的地方：“可是昌夫人不是申时过半就看见那个红衣女子进了巷子吗？难道小梅仙是先回花街里睡了半个时辰，然后才返回马元龙家的？”
叶一萧摇了摇头，他总觉得小金凤的这份新的供词有哪里解释不通，但也不能说是矛盾，真要强行解释，也能找到一些理由。不过他还是选择不放过这些疑点，继续询问道：“小金凤，既然你们两个的房间离得那么近，那你有没有听到，小梅仙是几时回来的？”
“……官差大哥，你在诈我？”小金凤沉默了一下，弱弱地开口。她在收起那副撒泼打滚的泼妇架势之后，倒竟有几分楚楚可怜，“上午那些官差大哥们去花街问话的时候，我可是都听见了！姐姐跟马老板一起死在了宅子里，哪里还能回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一萧明白对方是会错意了，连忙解释道，“是在小梅仙再之前一次出门，她回来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见？”
“之前一次出门？”小金凤的表情却更迷茫了，她盯着叶一萧，极为肯定地摇了摇头，“姐姐那天只出了一次门。”
“这怎么可能？”叶一萧倏然皱眉，他原本已经站起来了，打算送小金凤离开。现在听到这出乎意料的供词，忍不住微微倾身，几乎越过半张桌子，严肃地盯着对方，“小金凤姑娘，劳烦你详细说明。”
小金凤明显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回答道：“没什么特别的……姐姐自从被马老板甩了之后，又去找过他几回，但每次都被撵回来了，所以姐姐始终不太甘心。于是她最近就老是往四丁路的酒馆里跑，据说当年她就是在那里勾搭上马老板的，所以期望再能再遇上一次……”
“不是这些，是三天前——小梅仙的行动轨迹到底是怎么样的？”
叶一萧下意识地抬高了语调，小金凤不明所以地回答道：“前一天晚上我们都喝多了酒，闹到快天亮，客人走了之后，在屋里睡了一整天……直到她快酉时的时候起床，洗漱出门，估计是去找马老板的。”
“可是——”
“叶先生，别着急。”陈飞雨伸手拽了拽叶一萧的袖子，将他重新按回了椅子上，扭头朝小金凤一笑，“你刚刚说，你和小梅仙住在同一间排屋里？”
“是啊，怎么了？”
“那你也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对啊”
“一整天都在睡觉？”
小金凤皱眉，好似有些明白了对方这一连串问题的用意，争辩道：“我睡觉很轻的！”
而陈飞雨不为所动：“也就是说，你既没有看见小梅仙出门，却也没有看见她不出门。”
“可是出口就在公用的盥洗室旁边啊！要是姐姐出门，肯定会经过我的门口，洗脸的话，我也一定会醒的！”小金凤也抬高了嗓音，但是看着这个高大的捕快还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顿时便恼了，从鼻子里面“哼”出来一声，“你这人怎么这样！”
陈飞雨耸了耸肩，他当上捕快也快两年了，日常进行的问询和调查不知道有多少。时常有人故意隐瞒、说谎，也时常有人无意间说出虚假的供词。因此他早已习惯了撇开感情用事，从这些七零八落的言语之中寻到最贴近真相的那一部分。
然而这一次的情况却有所不同，小金凤好像是铁了心要和他争一个高低。陈飞雨搪塞了几句之后，也有点不耐烦了：“马元龙虽然是难得的金主，但是他既然都已经抛弃了小梅仙……说不定便是你姐姐冲动之下失手——”
“不可能！”
小金凤果然不服，两个人复又吵嚷了几句，叶一萧却在旁边听着听着就跑了神。无关对错真伪，对方刚才的供词里，仿佛含有什么至关重要的讯息，他明明已经看住了那零星的火光，却始终无法抓住真相的尾巴。
就在叶一萧脑海之中混沌一片的时候，忽然听见陈飞雨说了一句：“你都喝醉了酒，睡过去了也正常啊！”
而小金凤毫不相让：“我喝醉了也听得到！”
“对了——酒！”叶一萧猛然一拍桌子，把那二人都吓了一跳，“小金凤，你刚刚说，小梅仙和马元龙是在酒馆里认识的？”
“啊？”小金凤眨眨眼睛，下意识地先瞅了一眼刚刚和自己吵了半天的陈飞雨，然后才讷讷地回答，“是、是啊……姐姐说过好多次呢……”
“四丁路上的那间酒馆？昌夫人开的那一家？”
“咦，你怎么知道？”
小金凤的话还没有问完，叶一萧就已经站起身来，拔腿就往门外跑：“飞雨，我要去确认一下——”
“哎，叶先生！”陈飞雨连忙追了上去，到了门口才想起小金凤还在这呢，只能一拍丁正奇的肩头，吩咐道，“小丁，你跟着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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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先生！叶先生你等等我！”
叶一萧终于抓住了至关重要的线索，走得那叫一个脚底生风，丁正奇一直追了半条街才撵上他。就和他们刚刚路过时一样，那酒馆大门还是紧紧地闭着，叶一萧深吸一口气，抬手叩了叩门。
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叶一萧再一次叩门，听见屋里传来一声非常不耐烦的“来了！”，然后是一阵摔摔打打声，似乎是有人正怒气冲冲地起床穿衣。
叶一萧脑补了一下陈飞雨描述的、那个“老巫婆”一样的昌夫人，连忙缩回手，同时朝后退开了半步。直到这时，他才稍稍从自己的思绪中脱了出来，抬头就看见丁正奇担忧的脸：“叶先生，那个妓女说什么了吗，你找昌夫人做什么？”
“那个妓女——小金凤刚刚说，小梅仙生前经常来昌夫人的酒馆里接客，就连马元龙都是她在这里认识的。”
叶一萧深深地呼吸，仿佛胸腔当中的空气不够用似的。但是丁正奇听了他的话，却还是有些不明所以：“那……那又怎么样？花街和这里离得不是还挺近的嘛……”
“不，小丁，你回忆一下，飞雨当时是怎么说的。”昌夫人还没有来给他们开门，叶一萧也就耐心地循循善诱，“飞雨说，‘昌夫人曾在三天前的晚上，看见一个红衣女子跌跌撞撞地从西边走过来’。”
“那又如——啊！”丁正奇恍然大悟，“昌夫人是认识小梅仙的，所以她当时的描述，应该是‘看见小梅仙跌跌撞撞地从西边走过来’才对！”
“没错，我们之前一直陷入了一个误区之中——”
叶一萧话没说完，面前的门忽然被“砰”地一声被人从里面用力推开，如果不是他站得远，刚刚那一下就直接被打到了。叶一萧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幸存的鼻子，感觉自己今天从早晨开始就一直在和各种女人打交道，而昌夫人绝对是她们当中最可怕的一个。
“怎么又来了？！”
昌夫人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身上穿着一件丝绸的睡裙，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大氅，露在外面的胸口白白嫩嫩，上面的脖子却已经横纹遍布。她昨天晚上约莫睡得很晚，脸上的妆没卸干净，红色的胭脂与青色的眼影通通晕染开来、混在一处，将那张不再年轻的面孔涂抹得更加怕人。
叶一萧算是明白陈飞雨会有如此评价了，然而他此刻却不能露怯，只板着一张面孔，问道：“你认识附近的妓女小梅仙吗？”
“认识啊，怎么了？”昌夫人莫名其妙地睨了他俩一眼，半片假睫毛将掉未掉地夹在了眼皮上，“那丫头时常在我们店里接客，我们五五分……她挑男人的眼光真是不咋样，但好在从来不赊账。”
叶一萧感觉自己的心跳响若擂鼓，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昌夫人，你三天前晚上看到的那个身上带血的红衣女子，并不是小梅仙，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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