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而且，我都搞不清楚到到底是出厂的时候没压盖，还是在装机后掉落的。”程自豪在嘀咕。
“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吃完饭，让脑子里的血糖上去点，再思考……今天晚饭不知道吃什么呢……天天都是红烧鸡块，吃得人都要戆忒了。”
“不对，徐冲！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来？”程自豪忽然停住脚步，盯着徐冲，他觉得自己似乎有新思路了！
“？？”后者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喂喂，你就是说到底是没压盖，还是装机后掉落的……”
“对啊……”程自豪一拍脑袋“你先去吃饭，我再去现场看看！”
说完一溜烟的往精科的厂房跑去，那些已经组装到一半的齿轮箱正安静的躺在那里。
辅助齿轮箱是为海上风力发电机而设计的，程自豪去洋山港参观时，对东海大桥上看到海面上一排排三叶风车缓缓转动发电的壮观景象印象极其深刻。
风力发电机在浅海中，对于机械部件的免维护性和可靠性要求自然是很高的，也难怪精科的生产经理记得破口大骂。
幸亏在台架测试的时候就发现漏盖问题。
否则等到安装完成投入运营后，防尘盖崩落，海上高湿度高盐分的空气对精密的滚子钢球的腐蚀性是不言而喻的。
一旦风力发电机停车，再要检修更换可就麻烦了。
得让维修工程师坐船开过去，万一高海况的话，工程师可能还没干活，就已经在船上吐得天翻地覆。
这也是精科高机生产经理方才骂街的主要中心思想：“你们的轴承比纯国产的贵一倍都不止，还不能保证质量的话，我吃错药了才用！”
厂房一角，十几台辅助齿轮箱，静静的缩在一个角落。
前面怼着块大牌子，“质量待定区”，周围用黑黄相间的警示胶围好，以示隔离区分。
看起来很有惨案现场的感觉。
齿轮箱非常庞大，每个体积足有2立方米。
可相对于动辄大几十米长的风机叶片，这又不算什么。
箱体是密密麻麻的挤满结构精巧的机械构件，snk的6205-2z轴承只是其中极小极小的一部分。
可正是这小玩意出问题，却导致整个工程进度停下来。
程自豪擦擦额头的汗水，忽然间觉得有些羞愧。
他去车间借了个强光手电筒，胳膊和小半个肩膀以及脑袋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从齿轮箱的预留检修孔中探进去，“妈的，这检修孔这儿那么小，万一我要是卡住了退不出来怎么办？万一有人在我背后趁虚而入怎么办？这种剧情还是满常见的啊！”
脑子里是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心中隐约有些兴奋，这次的想法可能是对路的。
齿轮箱内部黑乎乎，工业用强光手电给力，动辄几百流明的亮度，就像探照灯似的，灯头所到之处纤毫毕现。
程自豪甚至觉得鬼都怕这这手电筒，不管什么妖魔鬼怪被这玩意照一下，只怕立刻显原形。
程自豪的小眼睛登得和猫头鹰似的，视线随着手电的亮光在齿轮箱底部反复探索。
终于，他有了发现！
一片环形的银光闪闪的玩意儿，躺在齿轮箱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上面是根巨大的传动抽。
这不就是防尘盖么？
他想要去捞，发现除非吃个恶魔果实，获得橡皮人的能力，否则是绝对拿不到的。
或者把这个齿轮箱拆开还原到零件状态，显然更不可能。
眼看目标就在眼前，但短短的十几厘米的距离愣是有天堑般的架势，让他满头大汗，却一筹莫展。
总算想起来自己口袋还有口香糖，连忙塞进嘴里，一边一嚼一边满世界的找趁手的家伙。
精科高机也是高端制造业代表，产品质量好，工场的5S工程更是呱呱叫，根本找不到与生产无关的杂物。
琢磨了半天，他又奔出厂房，费了吃奶的力气从园区的竹林里掰下一根一米长手指粗细的竹子来。
“你要干嘛？破坏绿化要罚款的啊！”
从头到尾徐冲一直跟在这个家伙身边，想想也是啊，精科高机好歹是拿到市高科技扶持的企业，里面专利项目不少，员工保密意识都很高。
此刻徐冲也有点火，程自豪忽然发神经病跑去钻齿轮箱，他也只好跟着，晚饭肯定是赶不上了。
厂区偏僻，外卖连影子都没有，一会儿只能泡方便面。
可他也没办法，精科高机这块儿，他负责和程自豪对接。
不管程自豪到哪儿，他都得跟着，不光是怕他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还有些危险区域，一定要把他拉住，否则出点事情，后续大家都要头痛。
他也看出来了，程自豪显然是找到了问题所在。
“你看我就好。”程自豪吐出口香糖，将其按到小竹子一头“走，再去。”
再度以近乎瑜伽的姿势把小半个身体塞入齿轮箱，他嘴里咬着手电筒，双手捏着竹子，这样可以保持稳定，不至于让竹子上粘着口香糖的那段抖的太厉害。
是的，他打算用口香糖把那片防尘盖给黏上来。
这活儿其实也不好做，原因是只有一次机会，齿轮箱内部到处都是油，而油一旦碰到口香糖后很快就会让后者失去黏性，所以必须一下子就贴住目标，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收回。
……
“哎呦，哎呦，哎呦，册那，册那……徐工帮忙，帮忙……”
徐冲正在旁边看热闹，他倒是想搭把手，但检修孔就这么一个……正琢磨是不是用力敲一下齿轮箱的铁质外壳给程自豪来个轰鸣震撼，就听到对方求援。
“程工，做啥？做啥……，你，你说，我，我就在你旁边……”
“你，你，帮我，对，对，我抽筋了，脖子和肩膀扭住了，你，你在外面把我身体往左面推，对，对，用力推，然后把帮我从这个齿轮箱里退出来……哎呦我，册那，你轻点！当我枪毙鬼在处理啊！”
徐冲急得满头大汗，他比程自豪稍大，两人私下关系不错的。
眼看小兄弟被卡住他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可惜，他忘记了，自己是个健身爱好者，90kg的杠铃卧推和玩儿一样，胳膊上的肱二头肌比脑袋都大，他一发力，程自豪这豆芽身材怎么吃得住？
一番折腾，程自豪总算摆脱拘束。
徐冲一边给他按摩肩膀，一边打招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急了，就没注意要收一把力气……噗嗤……”
“哎呦，”程自豪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本白皙的脸上被擦了好几处黑乎乎的油泥，“你笑个屁”
“对不起，对不起没忍住，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特别像脸上涂了油彩准备单枪匹马去进攻敌人的兰博……”
“兰你个头啊……你册那，大块头没轻头，哎呦，哎呦，对对，就是这里，你帮我拉伸一下，不行了，不行了……侬册那轻点啊，我是人不是杠铃！”
一番折腾后，程自豪兴奋的举起了战利品。
“看到伐，这就是防尘盖，所以说明我们的轴承出厂时候并没有漏盖，刚才撬了十几个也没发现虚压。”
“那接下来怎么办？”徐冲问
“接下来，当然是一鼓作气，不是还有几个齿轮箱么，都去看一遍，反正确认就行，也不用拿出来……”
半个小时后，程自豪不顾形象的瘫在环氧地坪地面上，“哎呦，哎呦，这次肌肉拉伤的厉害了，我册那，回去要开病假，我要让老贾批我休假，哎呦呦……”
脸上却充满笑意，因为另外几个齿轮箱中也都发现了防尘盖。
并且从取出的这片防尘盖上冲压的字母数字编号来看，就是SNK本批次轴承所使用的。
“我们吃饭去吧……”程自豪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饿。
“吃你个魂，你看看都几点了，已经八点半！食堂早就打烊了。饿肚子吧！”徐冲没好气的道。
想了想又道：“真饿了就去我办公室，有泡面火腿肠卤蛋……”
下一秒，程自豪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直冲质量课办公室
“哎，哎……你跑慢点……当心再拉伤。”
精科高机的厂房为偏僻，据说十公里外就是海了。
这种情况下，红烧牛肉面当然份外香甜，哪怕食用香精都让人觉得芬芳无比。
面完全泡开还有几分钟，可两人都不争气的在咽口水。
“给你！”徐冲从柜子里拿出两根火腿肠递过去。
“好的，这个赞”火腿肠是方便面的灵魂。
“哎？”忽然他意识到问题有些不对。
“徐工”程自豪盯着对方。
“组啥？我是男的，别这样盯着看，吓丝丝的。”
程自豪咽着口水，疑惑的问“我，我记得你是回民啊？”
“是啊。”徐冲也楞了，见程自豪没动作，他直接把火腿肠扔过去“接着……”
“哎，哎……”程自豪举起火腿肠有点发呆“你，你，不忌讳？这个……”
“……你小子花花心思还挺多啊，赶紧撕了包装泡进去……”徐冲催促道。
程自豪依言而行，但他注意到徐冲却没有吃火腿肠的意思。
“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徐冲很无奈的挠头“但这个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有自己的生活习惯，但这是我个人的事情，又不能用来要求别人？对吧？你吃你的，我自己不吃难倒还能要求你和我一样？这也太霸道了吧……”
“你有什么忌口么？”徐冲问
“我？我不吃香菜”程自豪下意识的回答。
“这不就结了？哪天你我一个桌子吃饭，你肯定不会强迫我不吃香菜吧？”
“是”程自豪点头
“那不就搞定了，赶紧赶紧，五分钟到了，再泡就要糊了！”徐冲也不回话，而是心急火燎的揭开盖子。
顿时人工食用香精勾兑出的红烧牛肉味弥漫了整间办公室，都是年轻人，晚饭不吃，早就饿得眼睛法律，这时候哪怕天塌下来也要先喝口味精汤再说……
大概是找到问题让人心情愉快的缘故，一人干掉两桶后，彼此才拍着肚子相视而笑。
“哎呦，看不出，这次倒是被你脑子活络了一下”徐冲夸奖道。
“小意思，小意思”程自豪也很得意。
“可问题是，这盖子是怎么掉下来的呢？”徐冲一句话，又把天聊死了……
程自豪摸摸站起身来。
“哎，你干嘛去？”徐冲问。
“哎，还有八十几个轴承等着我去撬盖子呢……算了今晚也别打算回去了……”程自豪苦笑。
“不回去？那也行，我们有专门招待外来人员的员工宿舍，被褥什么的都是一人一换，等会我带你去。对付一夜，这里是工业区，离酒店挺远的，我们公司宿舍的条件也不算差。”
“行吧，那谢谢你了……”程自豪朝他拱拱手“你去忙你的事情去，我撬盖子去了……”
“我？”徐冲指着自己的鼻子哑然失笑“我早就下班了，可你不走，我也没法走啊。我和你一块儿撬吧，两个人效率高，早点弄完早点睡觉。明天两家公司之间的官司有得好打了。”
“那就辛苦你了，这人情我记下，等这个事情完结了请你吃饭。上面打上面的，我们还是归我们。”
程自豪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这话的口气和老贾一摸一样，便是脸上的奸笑也如出一辙，所谓的骗死人不偿命说的就是这路空心汤团。
“妈的，肯定要敲你一顿的！”徐冲骂骂咧咧的给了他一拳，因为没控制好力气，程自豪立刻倒在地上开始碰瓷“哎呦，我肋骨断了，不给个三十万，我就死在你这儿。”
“呸，信不信老子把你吊在旗杆上！”
两人笑闹一阵后，来到工位上，一人一把螺丝刀开始撬盖。
大约半个小时后
“我这儿都撬完了。”程自豪搞定了自己的任务，但语气丝毫不轻松。
徐冲点头“我也好了。”
“我这儿都是压实了的……”
“我也是……”
“册那，各是碰到赤佬了！”两人异口同声道。
……
“册那，碰到册老了啊！”
第二天上午，程自豪把昨天的事情从头到尾向老贾汇报。
听完后，老贾的秃头又开始冒汗，几根头发也跃跃欲试的婀娜飘扬起来，看得程自豪自己的头皮发痒。
两人开始同时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