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留春穿着粗布麻衣，肩上挑着担子，嘴里懆着一口方言：“磨剪子来磨菜刀——”
东宫在找他，所有人都在找他，他在走街串巷的磨菜刀。
他不经意的从秦国夫人府路过，看见了张贴的告示——秦国夫人病重，悬赏名医救治。
他不准备去找谢韫玉。
因为姚黄上街头李二家买了一碗小馄饨，又去买了桂花糕。
谢韫玉这么能吃，不可能生病。
她一般不会找自己，一定是被人怂恿的。
那么，她大概都知道了。
家族被污蔑满门抄斩，痛失父母兄弟，颠沛流离多年。这样的丞相之子，多可怜呢。
顾留春无法忍受连谢韫玉都那么心疼，以至于根本不想见她。
可他能去哪儿呢？能躲多久？
连谢韫玉都被盯上了，必须要做个了断的。
去面对吧，顾留春。
他摘下了头上戴的斗笠，将扁担磨刀石等一系列工具交给了路边的一个乞丐，认真说道：“虽然没人在乎一个乞丐的生死，没人盼望你活下去，但你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
元狩年间，久无战事，免除兵税，百姓通过自己的努力丰衣足食，然而街头巷尾还是随处可见乞丐空腹，啼饥号寒。
乞丐大多数时间得到的都是残羹剩饭，一点善心人的打赏，头一次有人给他扔下的是一份工作。
他觉得很奇怪，抬眼张望，顾留春已经融入到人群里，挑不出来了。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迷迷蒙蒙的细雨在空中拉开一道幕帘，房檐上滴滴嗒嗒的声音从早到晚就没停过。
太医们进进出出东宫，面容严肃，低声讨论，研究出一个治病救人的药方。
其实他们已经无话可说了，太子的病早就已经到了无药可治的地步，只不过是用真奇异宝吊着而已。
可他们不敢做出懈怠的表情，生怕太子之死会怪在他们头上。
他们在拼命的救一个死人。
“太子又咳血了，你们快点过来！你们是不是不用心，我要禀告陛下把你们通通杀了！”太子妃尖锐地喊着，像是杜鹃啼哭一样。
太医赶紧上前施针，通过金针刺穴激发着体内的生命力，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太子发出嗬嗬的动静，像是老旧的机器已经运行不动了，他往出吐了一大口血，发黑，还夹杂着一些碎块，衣襟已经布满了黑血，整个人双眼无神的躺着。
他喉咙没有被堵塞住了，可以发出一些气息微弱的动静，“娇娇，别为难他们了，他们也只是捧着饭碗求口饭吃，过得不易。”
太子妃闻言涕泪纵横，他都快死了，还在体谅别人的不易，宽容大度慈悲就像是他作为太子的必修课。
她像是被戳瘪的气球一样无力瘫跪在地上，一声接着一声，她要把太子不能落的泪都哭出来，还好她是太子妃。
茴香心疼人，紧紧搂住主子，实在无力劝慰，就只能陪着一起哭。
一时间风雨飘摇的东宫里只剩下哭声了。
康安抹着眼泪，太子是顶好的主子，好人不长命啊。
“师父。”小太监说：“小春哥回来了。”
康安一惊，连忙向太子禀报。
太子本来眼神都涣散了，忽然手上一股劲儿捏住了床下的单子，眼瞳焦距对上了，气都稳了不少：“去通知父皇，还有杜状元，娇娇，帮帮孤，孤得亲自向他道歉。”
太子妃擦去眼泪，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得体，屈膝向太医道歉自己刚才言行有失，然后将人都撵走了。太子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太医，是她。
她把太子扶起来换了件干净柔软的衣裳，让太子板正坐在了椅子上，后面加了两个软软的靠垫。
太子喝了一大口参汤，就像吊住了魂一样。
打开的门飘进了一阵冷风，太子哆嗦了一下，就见顾留春跨过门槛，浑身湿漉漉地走了进来。
活像个落汤鸡。
太子失笑：“你躲哪儿去了？茴香，给他找个毛巾擦一擦，别感冒了，不要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就一意孤行。”
茴香赶紧找了个毛巾递给顾留春。
他沉默着，没有接。
太子低头掩饰着笑了笑：“还不肯接受茴香吗？这次孤没有在逼你，丞相的儿子就算是公主都娶得了，茴香配给你，的确是委屈你了。”
茴香脸色由红到白，眼泪微微在眼圈里打转，从知道顾留春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是她高攀了，她为自己的痴心妄想而羞愧。
“没有，茴香很好，我只是不敢连累别人而已，别耽搁了茴香。”他接过了毛巾，捏着毛巾没用，行了一礼：“殿下，顾留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