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韫玉入宫的次数不多，最糟糕的一次死在了宫里，她对这里的红墙高瓦心存畏惧，森森的宫墙，隔断了人世。
碧绿色的琉璃瓦，飞翘的殿檐，皇帝的寝殿隐隐有药味，被大量的龙涎香遮盖，烟雾缓缓向上流动，她的膝盖向下一跪，恭恭敬敬道：“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免礼。你夫君查出工部贪污，立下大功，朕该赏赐你。”皇帝坐在宝座上，眼皮耷拉着，不露半点精光。
谢韫玉心跳了一下，夫君立功却应该赏赐我，这是在说顾留春因自己的指使假冒文晏吗？
大总管拿着托盘来到她面前，她看着那赏赐之物，是一柄玉如意，上嵌碧玺、松石、宝石，雕成的花卉，配有桃果、灵芝、蝙蝠，寓意很好，蝙蝠寓多福，桃寓长寿。
她接过如意，赶紧又跪下了，“多谢陛下赏赐。夫君为陛下尽忠职守，只是尽了天下百姓应尽的义务，便是匹夫贱妾也知忠君爱国，能为陛下分忧，哪怕谁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我态度这么好，顾留春还救了你，陛下，不至于翻旧账吧。
皇帝轻笑一声，身子微微前倾，自然而然的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大殿内，“不至于要你肝脑涂地，但朕的确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谢韫玉有点懵，陛下有问题放着满朝文武不去问，来问她，陛下知道她没怎么读过书吧。
“妾身……妾身只怕回答不上陛下的问题。”
“不用担心，处明者不见暗中一物，处暗者能见明中区事。”
谢韫玉难以启齿地说：“陛下，您说的这句话，妾身就没听懂。”
皇帝也是第一次跟文盲说话，沉默了一瞬，自带解释：“站在明处的人看不见黑暗中的任何一样东西，站在暗处的人能看到明处细小的事物。”
就是说她身份低微，所以能看见世道的不公吗？
谢韫玉是这么理解的，她说：“那陛下问妾身吧。”
皇帝愁眉不展：“周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谢韫玉是听懂了这话的意思的，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皇帝也不催促，闭目养神了。
她还跪着，双手掌心向上托着玉如意，御窑金砖的地面很硬，膝盖传来刺痛，莫名其妙的被传召考试，真是要死了，陛下要让她当状元郎吗？
大总管从她身边走过，拂尘扫过她手心，目不斜视的上去侍奉陛下。
谢韫玉看着手心托着的玉如意，忽然脑子就通了。
周国虽大，好战必亡——说的是秦王，他心狠手辣，陛下若是将江山交付，恐怕他残害兄弟，践踏百姓。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说的是东风。他行事柔和，陛下若是将江山交付，恐怕他守不住江山，狼烟四起。
陛下赐给她如意，问她这个问题，都是在表达一个意思。朕有痒处，你来给朕止痒。
如意本来就是抓背去痒的东西。
她缓缓地说：“陛下，妾身家中以经商为生，幼时经常听父母说，运送的货物被匪徒给劫走了，血本无归。随着妾身长大，很少听说这样的事情了，因为陛下的重典连小偷都不敢偷东西，怕被砍手，才营造出了如今的盛世。如今百姓很富裕，安心生产，每个人都想过这种民富国亦富的生活。没人想看国家动乿，田园荒芜，国库耗散，因为国穷亦民穷。妾身认为，国家稳定而有秩序是最好的，已经不需要战争了，因为陛下已经把该打的战争都打完了，您的功绩可以保护天下百姓百年之久，子子孙孙都要感激您的庇佑。”
谢韫玉在隐晦的表达，东风的仁善是最好的，因为国家不需要战争，不需要战争的理由就是一连串的拍马屁。这才是她擅长的，她还可以说很多，就是不知道陛下吃不吃这一套。
皇帝叹息：“朕欣赏三郎的仁德，但又怕三郎心肠太软。”
谢韫玉想了想，说：“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或许三殿下也有怒目金刚的一面，但三殿下对陛下恭敬大于一切，他崇拜您，不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有一点小动作呢。”
皇帝微笑不语。
大总管说：“陛下累了，秦国夫人，退下吧。”
谢韫玉满头雾水的被撵走了，等着出了宫门，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空，豁然间开朗了。
她一瞬间突然想明白了，秦王占恶，东风占善，皇帝相中了东风的善，又怕他不能自保，所以皇帝是要她足够狠，狠得过秦王，做东风麾下凶猛的猎犬。
如意，是替人分忧的。
但她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皇帝是否知道秦王的所作所为呢，如果知道，他为什么不处置秦王呢？
……
大总管搀扶着皇帝上床休息，皇帝突然说：“有一句话说的好，不聋不哑不做阿家翁。朕年纪大了，自问皇帝做的还行，至少没到让百姓流离，民不聊生的地步。希望苍天垂怜，就算是磨，也磨出来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