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一行人徒步上山，大都是昔年熟面孔。相比甘一凡，他们显老，可相比普通人，他们显得非常年轻。都是八十高龄的男女了,看起来不过四十左右。其中几位女修，更是一个赛一个年轻。
“哥！”
昔年微胖女生徐雯，如今是一位入神境剑修。见到久未见面的表哥，开心招呼。
灵气复苏，带给新世界无穷变化，越来越多的人踏上修行路，这条路却并不好走，原先的超级可比登天，现如今入神境的超级战力真不少见，单华夏就已经超过两手之数,出神境成为新一道难于登天的黄线。
上山十人，九位入神，一位出神。
六十年过去，放眼全球，只有两人成为出神地仙，其中一位正是此行唯一一位出神境李小壮。
另一位跟甘一凡差不多，极少入世，原本修炼道场凤凰山早在十年前就已弃置不用,也没人知道她如今在哪里静修。
几十年间，唯一一次露面，正是上一个十年期。
原主峰发生的三场大战，最后一场正是许菀战白怜。尽管以落败告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个女人之间的差距并不大。
甘一凡跟众人打招呼，从徐雯手中接过几件空间法宝，里边存放数以吨计的各类物品，同时将另外几件空间法宝交还，随口问道：“小壮呢，这次没跟你们一起来？”
徐雯说：“一起来的，他带几位道长去给四人送物资，一会儿过来。”
提及李小壮，徐雯忧心忡忡，这位亦师亦友亦家人的同道中人，在甘一凡不能返家期间，修炼诸多事宜，家中诸多事务，包括父母先后离世，都是李小壮陪在身边，可李小壮从来都不曾放弃寻找师父。
如果不是甘一凡坐镇井口，李小壮保准几十年前就下地心找他师父俞大去了。
甘一凡相同烦恼，几乎每隔十年，李小壮都会上山来，每回甘一凡与人厮杀，都要安排人盯紧李小壮。
其实俞大身死道消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李小壮愣是不信，一根筋到他这种程度，也是舍我其谁了。
不过今年，甘一凡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些年，甘一凡滞留雪山，并非只是单纯修炼，通往地心的入口就在身边，灵气逸散也早不似当初，别说是他这位接近羽化的地仙，只要拥有出神境修为，都可以安然出入。
他感受最深，随着地心灵气持续向地表扩散，兴许未来的某一日，当地心灵气与地表灵气趋于平衡的时候，普通人也可以随意进出了。
之前制止李小壮，主要还是因为境界不够。
许菀于十几年前晋升出神境，上一次的十年约战，许菀前来助阵，与白怜一战过后，甘一凡也曾陪她走过一趟地心世界。
地心世界矿产无数，不仅炼器所需矿产资源，用于科研军工等各类重要矿产资源都不缺。
每年国内都会派人送来大批生活物资，包括四位归来的地心人，甘一凡每年也会将国内所需的矿产资源送回去。
当然这一切都是隐秘进行，给四位地心人输送生活物资，有同化的因素，自然更多等同封口费。
甘一凡可不认为，自己进入地心能瞒过地心四人。
尽管入夜，时间其实还早，严格说起来，战斗明天凌晨才会开始，眼下还是八号夜间。
简单交流过后，众人围在井口旁呼吸吐纳，能在地表灵气最浓郁的地方修炼，谁都不想浪费时间。
不久，李小壮和四位道长从西峰方向飞落，显然他们最后一站去的西峰。
朝元和茗玉两位道长，两人和甘一凡不算太熟，招呼一声，各自静修。
如道人和紫云道长不一样，尽管甘一凡六十年不曾回归，两位道长一直没走，留在云集岛开枝散叶。
一座孤岛，两家道门，飞来飘去的雾中身影，俨然成为云集岛即神兽之后，更接地气的另一个传闻。
夜深，人静，白雪皑皑。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往一侧悬崖方向走去。
个高那位一袭儒衫，几十年过去，儒衫似乎亘古不变，偏深灰的颜色隐隐透着股宝相庄严的气魄。
个矮那位一袭紫衣道袍，以紫为贵，显然身份在道门中极为尊贵。
李小壮其实并不矮，接近一米八了，只不过站在甘一凡身边不显个。
“这次决定出手？”
李小壮往极远处一座鬼气森森的卫峰瞥了眼，点头说：“上回境界不够，没赶上，这回尽管仍然相差一境，毕竟也是地仙了，加上我的三味真火能克他，怎么着也得试试手。”
“不选白怜？”
李小壮翻了个白眼，吐槽：“我倒是想选她，可你家那位思思姐能愿意？”
甘一凡脸一板：“别开玩笑。”
李小壮嗤笑道：“本来就不是开玩笑，谁还看不出来似得，就你这榆木脑瓜不开窍。”
甘一凡无奈：“没那心思。”
李小壮说：“你还能管得住人家？你没心思人家有啊。要我说你们俩也真够可以的，六十年前就在一起了，莫名其妙分道扬镳，却几十年藕断丝连，你们俗人的爱情非得酸上百年，才能修成正果？”
甘一凡不答反问：“我妹呢？”
李小壮一本正经，稽首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和小雯亦师亦友，不涉及男女之情。”
“你出家是你的事，我妹可没有。”
现世报来得快，李小壮顿时愁眉苦脸：“教义不允许啊，我怎么说当下也是一门掌教，不能做那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勾当……”
“所以可以耽误我妹六十年，然后继续耽误下去，百年够不够？”
李小壮摇头长叹，没了声音。
“去一趟地心，回来给我妹一个交代。”
李小壮双眼一亮，“当真？”
甘一凡轻哼道：“不然呢？真要耽误百年？”
李小壮拳掌互击，断然道：“只要让我走一趟地心，不论结果如何，我一定给小雯一个交代。大不了我直接罢免自己，当一个闲云野鹤双宿双飞也不错……”
甘一凡没管李小壮话里的矛盾，往前方夜空挥了挥手，迈出悬崖，踏空几步相迎。
雪夜中，一道彩虹如剑气画弧而至。
正是许菀。
收了彩凤落地。
一袭素裙，纤尘不染，脚步轻盈，出尘，清冷。
李小壮心情不错，打算识趣避开，被甘一凡留下来。
简单寒暄过后，许菀无视李小壮背后甘一凡拽紧的手，直截了当说：“贺倾城是我的。”
石破天惊。
两人震惊，一时谁也没搭话。
要知道贺倾城一代剑仙，尽管因为阴神失缺的缘故，境界大跌，也如火工老道一度跌落入神境，却比火工老道更早一步返回出神，也比火工老道更早一步归真。
论单一战力，甘一凡不认为贺倾城比火工老道弱。甘一凡都不认为凭自己接近出神第三境羽化的归真修为，能战败贺倾城。更不论十几年前才出神，如今仍然处于出神第一阶段返璞的许菀。
“你确定？”他忍不住问道。
许菀点头。
李小壮连连摇头，“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
许菀瞥他一眼，冷不丁道：“我不酸。”
显然刚才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被许菀听见了。
李小壮心里吐槽，虽然背后议论人是不大讲究，可你得识得好赖话吧，我是为你好啊姐姐。
甘一凡试图劝几句：“上一次你败给白怜，看得出来，相差不大，稳妥起见，这次最好继续对阵白怜，等打败她，下次再找贺倾城……”
“等不了十年。”许菀摇头打断道：“我有自信打败白怜，明知必胜何必浪费时间。”
甘一凡急道：“可贺倾城剑气太甚，而且她刁钻阴狠，出手不留余地……”
“现代人都习惯背后骂人？”
贺倾城的质问遥遥传来，甘一凡脸红，往中央峰方向遥遥施礼赔不是，改为心声传音。
可不论他如何劝说，许菀仿佛吃秤砣铁了心，不改初衷。
只好不劝。
有意思的是李小壮，以为许菀选了贺倾城做对手，李小壮会改变主意，对战四人最弱的白怜，可李小壮却依然如故，继续选择鬼修秦幽作为对手。
雪夜中，一行四人踏雪走来，同样高大魁梧的童峰和郑光大目光坚定，狐媚天成的李红艳，目中罕见露出几许期待，与她并肩而行的何一璇，眼中有着对身旁狐媚子的排斥，更多的同样是期待。
时代更迭，新人换旧人。
随着一代代人老去，昔年华夏最强五人，东川、西鹰、南鬼、北狐、中一念，在六十年前那场大战中，参与四位各个身受重伤，未来几十年再难更进一步。
南鬼齐恒虽然没有参与大战，但也因为自身资质不够，没能突破超级，也就是入神门槛，止步顶级。
在之后的几十年间，以宁北枳为首的五人渐渐退居幕后。
同时一代代年轻人茁壮成长，童峰、郑光大、李红艳与何一璇四人，成为当代官方最强四人。
他们此行目的只有一个，挑战地心人。
当然他们的挑战比较现实，毕竟四人虽然修炼进度都不慢，都已经是入神境的绝对强者，但想在短短几十年出神入化，那也只是想想。
一个大境界的差距，单挑不存在的，跟找死没两样，合四人之力挑战才是王道。
不过甘一凡否定了他们的打算，因为只有出神境的人，才真切了解入神境与出神境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不是用人数多寡可以平衡的。
直到何一璇用心声对他说：“一人势单，人多势众。哪怕你比他们任何一人都强，依然没有办法逐个击破。我们现在帮不上你，不代表之后仍然只能旁观。”
何一璇说的隐晦，甘一凡当然听得明白，他隐藏实力的目的，可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一举诛杀四人。
但很显然，千难万难，他在进步，地心四人同样没有停下脚步，境界回归已经说明一切。
而且他清醒认知，当下的对峙局面，其实已经变了性质。
以地心四人当下境界，其实不止一种选择，可以抛弃阴神，不受甘一凡胁迫。
不过这样选择的后果，就是再无看见更高处风光的机会。
终生止步出神。
而如果有朝一日阴神回归，补全完整神魂，他们是最有希望出神入化的人。
这么些年过去，甘一凡看得明白。
他和地心四人都在等，等一个他，或者地心四人中的某一人，当先突破羽化。
如果甘一凡先一步羽化，地心四人不再奢望阴神回归，肯定会抛开一切，联手对付甘一凡。
突破之日，就是你死我活的一日。
同样，如果地心四人中的任何一人率先突破羽化，那么甘一凡也不再做一举诛杀四人的美梦，殊死一搏。
不要想可以偷偷摸摸破镜，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一旦进行突破，势必引发天地异象，不可能不被发现。
不然甘一凡没必要隐藏实力。
除非有朝一日，他有把握在极短的时间内破镜成功，否则哪怕无限接近羽化，他都必须憋着。
小时候的悲惨经历，赋予他一段孤独的成长岁月，除了陪伴身边的真龙，他不习惯向外求。而自打真龙陨落之后，他长年累月苦修，一心一意只想壮大自己，争取有朝一日诛杀四人。
包括上一个十年，许菀主动现身对战白怜，他也只认为许菀修炼到了瓶颈，为破镜而战。
他没想过找许菀当帮手，当然更没想过找其他帮手。
何一璇简单几句话，让他茅塞顿开。
六十年前，真龙陨落，他确实孤家寡人，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他单独面对。
但六十年光阴似水，改变了太多人和事。
他再不是孤家寡人。
许菀、李小壮，已经迈过地仙门槛，成为出神境强者。
童峰、郑光大、李红艳和何一璇，如今都是超级巅峰战力，距离出神境一步之遥。兴许这一战过后，四人就会有人率先迈过地仙门槛，将来会有更多地仙出现。
时间和希望并不在地心四人那一边，而是在自己这边，时间拖得越长，自己越有利。
想到这些，甘一凡看向身旁一位位早已不再年少轻狂的男女，冷峻的脸庞挂起温暖的笑意。
……
……
十年一度的这场大战，亲临现场观战的人肯定不会少，当然也不会太多就是。
出神境的战斗，绝不是普通人可以近距离观战，入门也都是入神境强者，也就是昔年的超级战力。
非超级，只能通过无人机视角远观。
宁北枳来了，断了一臂，白发苍苍，身形瘦削，仿佛山风再大些会把他吹跑，不过精神头还不错。
李大川也来了，六十年前半步超级，如今仍然是超级，只不过涨了一个小境界，相当于入神中境。
他其实不想来，见到不孝子就打心底烦躁，什么时候不孝子还俗，给他生个乖孙，他才不会在梦里咒骂李小壮的师父。
不过宁北枳执意要来，他也只好陪着一起。
老教皇没来，十年前扛不住岁月侵蚀，先走一步。
转世老僧也来了，相比宁北枳，他看起来虽然相同苍老，精气神都要好几分。
此时几人距离原主峰都不远，就在旁边山脊处。
不过此刻他们都没有抬头看站在悬崖边的七人，眉眼低垂。
因为不远处，一位赤着上身面容枯槁的老僧盘坐雪地，不知道他坐了多久，落雪及胸，他依然一动不动。
昔年雪山独宠老僧，逃不过岁月烙印，六十年过去，老僧走到人生尽头。
前几十年，每一个十年交锋，他都亲临观看。尽管老僧吃过苦寒与孤独的苦，超过世间几乎所有人，也因此踏入超级行列，可面对原主峰之上的战斗，他也只能成为一名旁观者。
只是遗憾，这一个六十年，他顽强支撑，终于撑到这一夜，却再也无力支撑，终究看不见这一个十年的战斗。
有一个瞬间，周围相送的宁北枳等人，以及跟随印国老僧苦修的两位老僧，所有人都似乎看见老人抬头，看向峰顶众人，缓缓吐出一句华夏语：
——未来属于华夏年轻一代！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