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山顶时,牛儿们已经迫不及待弯下头啃着草。梅佳雯和李平往“老树”下赶。“老树”是小永村的一颗千年古树,长在山顶,孤零零的,并不高大,老树在山顶经历过无数次的风吹日晒,甚至雷劈,分成了两半,各自在风中摇曳成长,第二年依旧开花结果,甚至树身还长了灵芝,老树神奇的遭遇以及旺盛的生命力成了村里人的信仰。每逢干旱洪涝村民总会去向老树祈福。后来想升官发达的,求学、求财、求子的,人们都会来向“老树”拜拜,仿佛拜老树就会有希望。
老树全身的枝桠上绑着数不清的红绳,那是人们祈福留下的印记,除了红绳,树上还挂着只剩下骨架的红灯笼。这是人们求愿或还愿时,献给老树的。老树前盖了一个小庙,小庙里放着供台、香炉还有厚厚的香灰。因为庙宇地方小,人们都在外面玩,捡几个石头垫着,围一圈一坐,中间铺张纸片,一个牌局便组成了。
到了老树下,李平匆匆对老树鞠躬拜,这是上山的每一个人的习惯。拜完,李平准备加入其他放牛人已组成的牌局。
“我去打牌,你自己安排吧。”李平知道梅佳雯不喜欢打牌,便在打招呼后自己凑到打牌人身边,毕竟山顶除了打牌这项娱乐活动,也再无其他,人多围在一起还是热热闹闹打发时间还过得快。
梅佳雯没有拜老树,直接走向小庙。之前几次,他们一直叫梅佳雯玩牌,梅佳雯都给拒绝了,她不知道他们的乐趣点在哪里,她觉得和《西游记》差远了。
“当姐的得天天放牛,弟弟在家当少爷,肯定是因为不拜老树得报应咯……”牌局前的牛郎赵边摸纸牌边扭头笑话远处的梅佳雯。牛郎赵是村里放牛最久的人,大梅佳雯十几岁,看梅佳雯与他们打牌的几个都不同,颇有不合群的误解,于是总是爱有的没的拿梅佳雯寻乐。
“你天天拜不也是来放牛。”梅佳雯毫不客气地怼回爱出头的牛郎赵。
“我是男的又不像你女孩子家。看你天天啃这《西游记》,能考上(镇)一中不?”
“还操心别人嘞。多想想你自己吧。”
梅佳雯想牛郎赵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读不读书关他什么事情,懒得跟牛郎赵掰扯,她干脆走到小庙里,坐小庙看她的《西游记》,省的离他们太近吵得慌。
《西游记》已经快被她翻烂了。书是一本二手的盗版书。密密麻麻的小字跟小米粒儿差不多,为了节省成本且能多印些字,《西游记》的每章硬是被印的不出三页。字虽然小,梅佳雯还是爱不释手。她不知道自己能看什么,这是她唯一的一本课外书。虽然是白话文,看得模模糊糊,但是大致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每次看完一页,梅佳雯总得抬头看看远处,不然感觉自己的眼睛看什么都是花的。
梅佳雯抬头时,看到村里的傻子笑嘻嘻地向她走过来,要是单独和这个傻子独在一边,她还是有些许害怕,于是朝李平和牛郎赵打牌那边走去。
傻子二十多岁,是村里一姓孙的外来人家的孩子,一家四口,傻子还有个妹妹和梅佳雯同班,由于家离得远,在班里也不是很了解。傻子看起来傻,但遇到自己的事一点不含糊,天天笑嘻嘻,流着口水,有时候夹杂着鼻涕。脸上有时白净净,有时候黑黢黢;有时候穿一只鞋,有时候穿整齐。看到男的就要烟,看到女的就想凑过去。想跟人们亲近,但却让男的反感,女的害怕。天天在小永村游荡的他神出鬼没。大家都知道是本村边上孙家的大傻个,一般人们也不去招惹他。
傻子先进小庙里搜罗一圈,又跑向牛郎赵他们打牌的人群去。
“一边玩去,来这弄啥!”牛郎赵冲傻子喊。“你们出啥?该我该我。”
“嗯嘿嘿,嘿嘿……”傻子冲着牛郎赵傻笑。
“那,那个!”傻子指着牛郎赵别在耳朵上的烟。
“你还要烟,想得恁美嘞。快走开。不走打你信不信。”牛郎赵把粗布鞋拿在手里,做打人状。
“出牌,理他干啥呢!”打牌的抽烟大爷吐着烟圈,催促牛郎赵。
傻子下意识往后面躲了躲,梅佳雯看她往自己方向走,吓的赶紧转到另一侧。
“最后一张!嘿嘿,我牌完了,你们继续。”牛郎把手中最后的一张小王甩在一沓扑克牌上,看傻子没有走的意思,趿拉上粗布鞋走近傻子。
“你说你,还想抽烟,好的咋不学呢。”牛郎赵弯曲自己的食指,用指头关节敲打着傻子的脑瓜,傻子的脑瓜子“嘣嘣”响。
“嗯嘿嘿,嘿嘿”傻子蹲下,抱住脑袋。傻子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看到别人脸上没挂好脸色,他就蹲下、抱头。越是这样,就惹得别人越想在他脑门上多敲几下。但是他知道没有人是真正地想伤害他,也不会逃,还跟着别人乐呵,仿佛别人敢靠近他就很开心了。
“你看吓到人没有,走不走!不待见人。”牛郎赵挑逗傻子。
傻子小心翼翼蹲着身子往后退着,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不敢出声,脸上的汗水像水珠一样流了下来。大概是流到了眼睛里,傻子眨巴着眼镜,用手撸了下额头,把手上的汗水甩出去。
“往哪甩呢?知道热还跑这?给给给你,赶紧滚。”牛郎不耐烦地从耳朵上取下烟,扔给傻子,傻子拿着烟,兔子一样跑走。
牛郎赵处理完傻子,看了眼旁边的梅佳雯说了句“走了”,就又回到牌场上。
“谁是最后输家,来吧,上货……”
牛郎赵嘴中上的货,就是他们打牌的战利品“烟”,只有男的才争个输赢,女的凑个场,输赢都不算。打一下午,他们几个汉子的烟传来传去,所有烟都还会被抽进肺里,到头来摸牌还不够磨手指头。
梅佳雯放心不下牛,跑过去找老黄,看跑哪里吃草,一下午干脆一直猫在老黄吃草的凉荫处。直到太阳落山,才看李平和那群人说说笑笑出现,准备赶牛往山下走。
此时,牛儿们的肚皮撑得整整大了一圈,走路时肚子随着步伐两边摇摇晃晃。梅佳雯的肚子早已经唱起来“空城计”。
夏末北方的天空又高又远,傍晚十分,西边的天空被火红的夕阳染成一片橙色,或成一整块,或成鸡蛋花的散状,直到橙色渐渐褪去,天就慢慢彻底黑透了。放牛人要趁天黑前回家,牛儿们也很聪明,看天色不早,就调整吃草的方向往回吃。回家时,牛羊们顺着下山路走前面,不用人带,总是能准确找到自家院子的门。
老黄慢腾腾晃进梅家的院子。梅大军早已把两大桶水给老黄牛准备好,放在院子中央。老黄一摇一摆甩着尾巴走向水桶,接着一头钻进去,豪饮两大桶,小牛犊喝完面前一小盆里的水,总想去老黄那儿抢食,老黄的头始终扎桶里不出来,任凭小牛犊在旁边蹭啊蹭也不理。等老黄喝完,悠哉悠哉满足的自觉走进后院,等着梅大军给她拴在牛棚里。
自走到院子,梅佳雯的任务就完成了。吴虹烙饼的香味飘出来。梅大军一边招呼牛,一边催梅佳雯洗漱。吴虹在厨房里也做好了晚饭,梅佳俊早已经拿着刚烙好的饼吃起来。梅佳雯把桌子摆好,这才轮到他们吃晚餐。
梅佳雯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只要能稳稳过两个月,就万事大吉。等小牛犊长肥了卖了钱,学费稳妥到手,上学自然是没问题的。可没想梅佳雯的小小的愿望被梅大军意外送进医院icu抢救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