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大坡后,李春重新坐回村长摩托车的后座。村长开着摩托准备往村庄的方向驶去。道路两旁的老槐树遮挡住太阳,斑斑驳驳的阳光从树叶子直接漏在地面上,村长带着李春稳速前进,午后的天气,没有太阳的暴晒,刮来丝丝凉风。李春看着两旁飞速逝去的槐树,感慨小永村是个好地方,路边有老树,能遮阳、能防风,净化空气,不比镇上污染严重。村长解释那是好几代人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要不是每年盛开的槐花还能供人飨用外,恐怕这槐树也是保不住的。李春看着老槐树沧桑的树皮和盘虬卧龙的树干不禁感慨,他也想尝尝这老槐树槐花的味道。
村长直接拉着李春来到村里的大广场,所谓的大广场也不过是村子中间一块比较大的空地,因为空间大,于是老祖宗们也就就势搭建了个台子,四周还盖了两米多高的围墙,没有封顶,阳光可以直接照进来。春节时,有机会还让人们上去表演个节目闹着玩,人们干脆叫它“戏台子”。平时村里的老人们会搬个小凳子或者石头块坐在上面暖和,后来看来戏台子逛清闲的人多了,不远处的两户人家办起了小卖部,一边一个,成了整个村子最大的“商超”,正好距离小学也不远,戏台子周围逐渐在平日里热闹起来,空闲的人最爱扎堆在这里闲扯。
村长载着李春要从台子前经过,闲聊的乡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看,眼神跟随着他们的摩托车移动。他们这样的穷乡僻壤,一般很少有陌生人来,有来的人都会好奇地一直盯着看,也并不觉得不礼貌,甚至就地聊起这个客人,比如猜测从哪里来的,是干什么的,甚至打赌,说笑,他们用习以为常的方式表达着对陌生人的态度,不变的是闲谈的话题,变的是一代又一代讨论的人。
李春也不确定这里的人究竟会是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他这个外来客。
村长骑着摩托经过小永村的戏台子前的马路,台子上的男女老少直盯着村长和摩托后座的李春看,村长小心腾开一只手对着台上的熟人挥了挥,呵呵一笑,算是跟大家打了招呼。
“要不咱们就在这下来吧?”村长问后座上的李春。
“在这?咱不去找那些辍学孩子家长吗?”李春疑惑问道,在他看来,校长不如直接把那些家长聚集起来进行规劝和宣传。
“学校那边没人,大门锁着嘞,怕有人在暑假搞破坏,就没对外开。”
“那这有辍学学生和家长吗?”
“等我瞅瞅去。”
村长把摩托停下,停稳后先让李春从后座下来,接着自己也下来。村长把摩托车钥匙拔掉装进口袋,往人群的方向走过去,李春也跟着过去。
“村长,你亲戚啊?”村里的黄毛热情搭讪村长。
“不是,李老师是市里的,今天专门来咱们这做好事嘞。”
“啥好事?”
戏台子周围的村民好奇地问起来。
村长走到戏台子上的人群中,垫着脚尖,趔趄着身子,往人堆中仔细盘看,看到了傻子的父亲孙一群。孙一群家里除了有个不争气的老大傻子孙小林,还有个女儿孙小凤。孙小凤倒是争气得很,在班里成绩也是相当靠前。
“老孙,今年到底还让小凤上一中吗?”
村长质问台下卷烟抽的孙一群,尽管已经跟他沟通过好几遍,村长还是不想放弃。
“读啥书,都快嫁人了还读。”孙一群把卷好的旱烟塞进嘴里说道。
“你这,哪有小学毕业就嫁人的。”
“嘿嘿,我娶娃她娘,她娘还没毕业呢。”
“哈哈哈哈哈哈”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李春站在旁边有些尴尬,村长哆嗦着嘴唇骂孙一群的话也淹没在人群的笑声中。
村长继续往前走,看到后面裹着头巾剥蒜的大婶儿,仔细一看是学生丽花的妈妈徐大婶,丽花腼腆地坐在妈妈旁边的石头上,一起收拾着雪花一样轻盈的蒜皮。
“徐大婶,你家丽花今年还读不?”
“读啥呀,她不爱读书。”徐大婶儿睥睨着丽花,丽花又是腼腆地笑笑不说话。
“她都考上镇中学了,你说人家不爱读书?不喜欢上学成绩那么好?”村长走向前拍拍丽花的肩膀。
“丽花还不爱给你扒蒜呢。”
村长看把这人群瞅得差不多了,扭头看李春,李春迈着稳重步子缓缓从后面走过来。
“李老师给我们做啥好事呀?快跟我们说说呗。”黄毛在那不耐烦问道。
“就是,李老师。说完我们好回家做晚饭去。”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旁边路过的人看台子这边热闹,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拿着手中的铁锹都陆陆续续往台子这边聚集。
李春他看着周围围聚的十几号老老少少,被大家的热情劲包围。他既觉得周围的父老乡亲切又遥远,亲切的是淳朴的老乡用积极的态度欢迎他的到来,遥远的是思想上的距离。听到小凤、丽花父母对他们学习的态度,他心中隐忍着并不痛快的情绪。在多少偏远山村,有营养的东西男孩先吃,女孩要少上几年学赶紧回家干活,要早点嫁人成为彩礼收割机和生育机器。他想让女孩们有平等受教育的权利,他想女孩子用知识走出贫瘠的童年和充满歧视的原生环境,去做工程师,去做老师,去做科学家,去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以自己的名义活着,而不仅仅是生育的机器。女孩子要为自己的价值骄傲,而不仅仅是谁的妻子、谁的丈夫、谁的女儿。而这里村民根深蒂固的思想就像小永村结结实实的土壤,孕育着生命,也早成了生命的一部分。想去推翻,他要掀起的何止是一场“地壳运动”,来让这土壤翻天覆地,更是要播撒出新的种子从这些裂缝中生根发芽钻出来。他知道不能硬碰硬,他更愿意让这些小芽苗破土而出,从小累积,带来这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