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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歌打车来到曾经的家宅，在别墅外站了很久，直到捏紧包带的手有些发疼，才直起身子按下门铃。
一切都保持这从前的习惯，玄关处的拖鞋两女三男，其中一双男鞋略小；客厅一大一小两个电视，这电视是她和永修二人小时候抢电视，家里人额外装的；二哥的小提琴，她的钢琴擦拭得一尘不染；连坐沙发的顺序都没变，从做到右，父亲尹耀，母亲赵书蓉，大哥尹建柏，二哥尹永修，小妹尹安歌……
唯一不同的，是桌子上的茶点，巧克力伯爵红茶、抹茶曲奇、红酒提拉米苏、樱桃酸奶慕斯、马达加斯香草冰淇淋，共5个品种，从前母亲怕她胖，更怕自己胖，这些东西都是严格限制卡路里，压根不会同时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
资历老的佣人王妈凑上前来，眼眶竟是微微湿润：“小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你们几个孩子东奔西散的，这哪像个家的样子？”
安歌心中萧瑟，指着桌上的甜点：“这些都是我妈吃的？”
王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不不不，夫人怕胖，哪敢吃这些，从你离开家后，夫人便吩咐厨房每日做这些东西，放到晚上，没人吃就倒掉，第二天再做新的。”
安歌张了张口，顿时如鲠在喉，心里酸酸涩涩的直让人眼眶发胀。
或许邵正奇说的对，父母和孩子哪来的隔夜仇，是她太执着了。
赵书蓉是和杜友珊一同下来的，两个雍容华美的贵妇，顶着艳丽柔媚的妆容，赵书蓉碧色旗袍加白色绒披肩，杜友珊白绸旗袍加青碧色披肩，头发盘成旧上海的调调，活像画里走出的双胞胎。
却并不见父亲尹耀的身影。
安歌起身相迎，她心里藏了好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安歌，妈妈很想你。
安歌，不走了，搬回来咱们一家人住一起，叫上你两个哥哥。
安歌，你走后的这两千九百六十七个日子，你可曾想过妈妈怎么过来的。
以上这些，是她梦里千万次想过的相遇场景。
而现实是，赵书蓉踩着尖细的高跟鞋疾步走来，猝不及防冲安歌就是一大耳刮子，她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有点儿散乱，夹在头发上的金色发夹随着她的喘息一闪一闪发出仄仄的光芒。
“书蓉！！”杜友珊大惊失色。
“妈？！”安歌难以置信，脸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疼，她僵着身子，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
“书蓉你这是干嘛？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你打她干啥？”杜友珊忙上前查看安歌伤势，忙吩咐佣人拿冰块。
赵书蓉挥开杜友珊伸过来的手，她颤着唇眼中含着恨，厉声指着女儿：“她还记得我是她妈？要真的记着我这个妈，当年怎会一走了之，至今连个平安都没报过，就是今天来，也是说来就来，想走就走了是吗？不，我不是你妈，你给我滚！”
安歌垂首，不想让她们看见自己难受的样子，她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她抓紧尚未脱下的包包，良久才说：“对、对不起，尹夫人，我会尽快离……”
“啪——”赵书蓉浑身一颤，反手又是一巴掌甩过去，杜友珊拦都拦不住，“书蓉你疯了？闺女别难过，你妈妈她……只是见到你太激动了。”
安歌没看她，抬手抚着已然麻木的脸颊，指尖冰凉的温度仍无法平息内心伸出狂奔的失望与愤怒，她说不出话来，氤氲的眸子里映着母亲赵书蓉的模样。
赵书蓉很瘦，手指直接突出，皮肤皙白通透，皮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涂了唇釉的嘴唇因着她的嘶声而轻微开裂，她比印象中老了许多，没什么精气神的眼中藏不住的不安与焦虑，就连刚刚狠狠甩在安歌脸上的手指，都凉得像深秋的湖水。
都说一个女人过得好与不好，看她的脸就知道了，赵书蓉如今这副模样，安歌却是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的。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不知是因为手抽疼了，还是后悔，赵书蓉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毫无预兆地抱住安歌嚎啕大哭。
杜友珊在一旁松了口气：“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赵书蓉不顾形象哭了很久，安歌也哭，两人似乎要把这些年存的眼泪都哭完了。
尹耀这时出现在二层的旋梯口，瞧见母女二人这样，不忍打扰，待二人哭完，才不咸不淡地说：“既然回来了，那就住下，我让王妈去收拾房间。”他说完，就往厨房去了。
“爸……”安歌哽咽。
赵书蓉乱七八糟的用纸巾抹着花得一塌糊涂的妆容，一时相顾无言，她几次抬手想触碰女儿肿得刺眼的脸颊，又讪讪的缩回去。
半响，安歌说：“妈，您先去换套衣服吧，天黑了怪凉的，加件衣服，给杜阿姨也拿上一件。”
赵书蓉爱美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出糗，即便那人是自己的闺蜜，她往楼梯上走了几步，又回头直勾勾地望着女儿，生怕一闪眼，那人就没了。
安歌忍着痛扯出一抹笑，牵过杜友珊的手，说：“您放心，有杜阿姨在呢，我哪儿也不去。”
有了女儿的保障，赵书蓉终于放心了。
“先吃些糕点吧，都是你喜欢的。”杜友珊看姐们走了，起身去取冰块。
安歌瞧着桌上的甜食，冰淇淋已经化了，一时感慨万千，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发到朋友圈，配字：多少年没吃这些东西了……
马上就有人回复。
戚宇寰：……
童嘉庆：你大爷的回家了？
赵芷：你怕不是要胖死……
余芮星@赵芷：吃独食不长膘。
余芮星：你不在的第21天……
牛毛毛：想吃，想吃，想吃……
罗伊“嘀”发来消息：没事吧？
安歌摸了摸刺啦疼的脸，回复：╰￣▽￣╮么事么事，姐们正嗨皮呢。
罗伊：我和小白正往你家那边溜（小白是罗伊家的纯白色金吉拉猫）
安歌：不用不用，戚宇寰他妈妈也在，能有多大事？
罗伊：……
这时候杜友珊回来了，她用毛巾包好冰块，轻轻地往安歌脸上贴，她瞟了一眼安歌攥在手里的手机：“刷朋友圈啊？”
安歌低低应了一声，暗搓搓地想，阿姨您好时髦。
“不瞒你说，朋友圈啊，微博什么的我都有，我微博还有好多粉丝呢。”杜友珊非常得意，像发现了新大陆，“在美国也有这个吗？”
安歌点头：“有的，只是他们一般不用这个，他们都用‘非死不可’什么的。”
杜友珊翻出自己的二维码：“来来，加上，我扫你，嗯，微博也关注下。”
“阿姨……”安歌欲言又止，“您也加了戚宇寰的吗？”总有种被长辈监视的毛骨悚然感。
杜友珊贼兮兮地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你别跟他说啊，他不是和那个女明星不三不四的吗？我监督监督他。”
安歌忐忑，还好自个儿平时不怎么发动态。
杜友珊问：“阿姨寄过去的那些咸菜和土特产，都有收到吧？”
“嗯，我老师和朋友们都特别喜欢。”安歌在纽约的住址，她除了杜友珊，谁也没告诉，杜友珊也确实是个好队友，连跟她最亲的小儿子都毫无所觉，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觉得这把年纪了还能当无间道，特别的酷！
杜友珊叹了口气，像是突然间老了几岁：“你们这些孩子啊，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你一去那么多年没个信儿，永修也是说走就走了；罗伊是个重事业的，她要是能把心思多放在嘉庆身上，娃娃都能跑了；若菡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国外，我真怕她带一老外回来，以后做饭是吃中式还是西式的？戚小子是唯一一个还在我眼皮底下的，干的事却一件也搬不上台面。”
安歌想起来那位主持人问杜友珊的：“唔，阿姨为什么不喜欢倪小姐？”
杜友珊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女人，录节目的时候还有所收敛，此刻是将厌恶真真地写在脸上：“那女人干事是个不嫌手脏的，以为没有不透风的强，只有我那傻儿子傻傻分不清是非险恶，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你伯父年轻时候被我打发了不知多少个，为了上位不择手段，没有道德更没有底线。”
安歌笑笑没说话，杜友珊没将话题放在她的家庭上，她是感激的。
“吃饭了吃饭了。”赵书蓉打理好自己，招呼坐在沙发上的两人。
四个人，六副碗筷。
剩下那两幅碗筷是谁的，众人心照不宣，各自落座，安歌望着眼前的碗筷，心中更是沉重，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这幅碗筷是不是也一直搁在这？
对了，她有带礼物，她蹬蹬蹬地跑去沙发将包包拿过来，将里边的两个珍珠色丝绒盒子拿出来，分发给赵书蓉和尹耀，随后她对杜友珊说：“杜阿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我有特地做的，下次一定补上。”
“没事，下个月不是阿姨生日吗？”杜友珊不介意地笑笑，她更好奇里边的东西长啥样。
安歌点头：“嗯嗯。”
赵书蓉有些吃惊又有些得意，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那是一对淡蓝色兰花耳环。
“这……这不是你在《LapidaryJournalJewelryArtist》上发表的第一个作品吗？”
“……您知道？！”安歌悄悄地抹去心尖的震颤，“事实上，这也是我独立设计的第一个作品，是以您为模特设计的。”
这一次归家，她一直以来的执念似乎随风消散了一部分，这兰花耳环是她独立设计的第一个作品，画工和制作工艺都略显生涩，但它富含感情，也是自己至今为止最喜欢的作品，她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像这花儿一样自信，希望她能放飞自我，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个男人的附属品。
父亲的，则是一个线条简洁的翅膀胸针。
尹耀拿着看了看，便随手别在衬衫上，接着默默吃饭不说话。
杜友珊冲安歌比了个口型：他这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