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声止,便是此刻连雨都小了起来,只剩下细密的一丝飘飘然地落下,风声也不在似之前那般的狂躁,天地之间,最为震耳的便是此刻在下方满眼血丝的黑泽目。
他举着倭国独有的细长弯刀,直直地指向山峦之上的李玄夜。
李玄夜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衫,头发用一枚玉冠高高束起,淡漠的眼中,漠视的是下方所有人的生命。
在劫难逃。
黑泽目清楚知道,他的贪心最终害了他。
李玄夜此局并非是什么设计缜密的天局,一切全在于他的一念之间,算的就是他的贪,也只算准了这一点。
可这也是这一局中最为关键的一点。
只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李玄夜,你以为我死了之后,你就能舒舒服服的活着吗?!”黑泽目说,“你当为什么这东南之地永远太平不下来,你以为是在你之前来的所有将领都没有本事吗?”
“呵,大盛朝国土辽阔,能人辈出,远的不说,就说你们大盛立国之初的那些将领,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哪一个不是血水人头里滚出来的?!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能在东南之地打下胜仗?!”
八皇子忽然一顿,转头看向李玄夜。
后者眼中始终是一滩平静的古水,毫无波澜。
“那是因为,这东南之地,不仅仅是皇帝的东南之地,还有历朝历代的藩王的东南之地!我们既是威胁大盛统治的力量,同时也是牵制藩王发展的力量!李玄夜,你看不明白这一点,你杀了我们,你也不会活的长久的!”
说完,黑泽目忽然当的一声敲落了身旁人的长剑。
他亲手将剩下的几个兄弟全部杀死,然后提刀直接刺进了自己的身体中。
血水飞溅一地,黑泽目失力地跪在地上,在倒下前最后看了一眼李玄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出口。
就差一点。
这一眼,是不甘,是难以瞑目。
八皇子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若是可以降服,为我所用就好了,可惜。”
李玄夜淡淡地看了一眼下方,转过身去。
“这样的人,要是能够为我们所用,那他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这般成绩和本事了。”
这是一个伪命题。
无解。
李玄夜吩咐赵启将黑泽目的尸体埋葬在了落英关。
落英之地,果真又折损了一位英灵。
不分立场的话,他与这落英关也算是相互成就了。
葬在这里,也算是警告后人,这些水贼倭寇,最远不能踏过落英关。
这一仗,便是将东南之地的水贼倭寇的主力几乎消灭了百分之九十,余下的一部分有些散落在了这附近,化整为零,伺机埋伏。有些则强行过海,始终葬身鱼腹,生死不明。
可以说,大获全胜。
只是这一仗过后,军中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黑泽目当初喊得那些话,虽然是对李玄夜一个人说的,但是却是当着众多的将士喊出来的,是以,黑泽目虽然死了,但是他临死前说的这些却在军中,甚至是当地广为流传。
士兵们害怕皇上真的会因此而怪罪,就连之前粮草短缺等一系列的事情也都因为黑泽目的一句话而串联了起来,每个人听到的版本几乎都不一样,一时间,这政治中的黑暗部分被人们无尽的还原甚至是放大。
而这些传言到了百姓的耳朵里就更不一样了。
毕竟,这东南就没有算是真正的太平过,尤其是以榆城为代表的沿海城镇,平时死伤百姓是很正常的。
这些人在上位者的眼里不过就是一个数字而已,但是对于他们这种普通人来说,那意味着的是家破人亡,是一生被毁,是难以承受的代价。
这些要是放在以前,人们还可以用一句水寇难除,朝廷也尽心尽力了来安慰自己。
可是如今,这黑泽目几乎是将他们最后的一层遮羞布也给除去了,人们心中的怨气便再也遮不住,尽数倾泻了出来。
光是这段时间,各处的府衙就纷纷反应已经有不少百姓去闹事了。
再这么下去,只怕是要引起大麻烦。
李玄夜坐在军中,只是让下面的士兵去打扫战场,给这次被侵略的比较严重的村子送些东西过去,其余的便是当没有看到一样,只字未提。
八皇子这几天也忙得晕头转向的,光是上承给朝廷的折子就要写好多,笔都没有停下来过,李玄夜好几次看着他灯火通明的帐子,都会下意识地想起自己当年在暑假的最后一天‘女娲补天’的日子。
但是除了表示深切的同情之外,他也无能为力。
毕竟那些之乎者也,李玄夜实在是说不出来。
要是他来写的话,说不好会忍不住把黑泽目临死之前的话说给皇上看看。
不过这八皇子大概也有不耐烦的时候,比如今晚,李玄夜刚刚卸下来,打算洗把脸就睡觉的时候,这八皇子却是提着一壶酒进来了。
“这么晚了,你提着酒来,你这是怕我睡不着?”李玄夜瞥了一眼问道。
“月下小酌,你不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吗?”
八皇子没有理会他一副马上就要睡了的架势,自顾自地走了进来,拉开桌子把酒坛就咚的一声放下了,顺手还把身后跟着的小厮手里提着的食盒小菜提了过来,随后朝他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李玄夜看着他这架势就知道他大概是心里有事,接着这吃酒的借口来找自己说话来了。
他走过去刚坐下,八皇子就把满满一盅酒搁在了李玄夜的面前。
“说起来,我们也没有好好的喝一次酒,之前都是在摘星楼里胡乱吃的,都不算数,这次算是我们兄弟两人正是吃酒,我先下一杯。”
说完,八皇子便是一饮而尽。
这边还没有等喘口气,那边酒就又满了。
“你这还没有喝酒就醉了。”李玄夜说,“你一个皇子,我一个臣子,称兄道弟这事,我可受不起,传出去,倒霉的又是我。”
一个大不敬、僭越,他就又够被御史台参半个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