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
云清语缓缓抬头。她并不清楚，为什么皇帝会召见她，是寻错还是表恩宠？又或许她隐隐有猜测，却不敢相信。
按理来说，他们中间没有任何的联系。君南绝便是再受宠，也到底隔着君臣，文帝不是傻子，不会任由他摆布来维护自己。
“你很怕朕。”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陛下威严，臣女只是敬畏。”
“行了，”栎文帝摆摆手，似是已经听厌了这恭维之词，“说说吧，为什么你不肯嫁给太孙？”
“如陛下所见，太孙殿下与二妹妹彼此爱慕，臣女自然不能棒打鸳鸯。”
“哦？这是在说朕和皇后不通情达理，棒打鸳鸯了。”文帝的目光戏谑，声音听不出喜怒。
“陛下和皇后娘娘不知内情，婚约也是当年定下。您和皇后娘娘都不是神，那时也不能预见今天的事情。”
“的确是个会说话的孩子，”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挥手让人传膳。
“才貌无双，聪慧机敏，有胆识有谋略，还工于心计。也难怪，衡儿也对你分外在意，几次三番想求朕在你面前替他说情，维系你们的情谊。”
“就连南儿也对你格外不同。”
闻言，云清语忙跪了下来。
“陛下明鉴，臣女与三皇孙殿下只是萍水相逢，至于太孙殿下……他兴许只是觉得辜负了臣女，心有愧疚罢了。”
若是文帝发现了她与君南绝合作的事情，或许会找托辞杀了她吧？毕竟自古以来，结党营私都是皇帝最忌讳的。
更何况她想筹谋的，还是换储君的大事。
“起来吧，朕不过是说两句，你就如此惊慌。传出去，南儿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
“陛下，臣女与三皇孙殿下，的确只是点头之交。”
云清语还是怕死的，重活一世，她可不想还没报仇就再次身首异处，死不瞑目。
“方才你说，衡儿觉得辜负你，朕倒想问问，你对他是个什么想法？”
“太孙殿下才华横溢，品貌出众，只可惜他心有所属。臣女虽有心仰慕，但二人终究也不过是有缘无分。”
“这倒也未必。”栎文帝笑着摆手，“你若是愿意，太孙妃这位子还是你的，朕可以马上给你赐婚。前两日，太子妃和皇后都还同朕表示，这道圣旨可以不必收回。”
云清语心下一惊，差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圣旨一下，便是不经她同意，也是理所应当，她不愿，也没法子。
“臣女不愿做那娥皇女英，姐妹共事一夫。事已至此，没有挽回的余地，还请陛下原谅臣女善妒，不愿与他人分享同一个丈夫。”
“云清语，你可还记得，朕之前同你父亲说过的话。”栎文帝冷下了神色，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强大的威压在头顶响起，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暗暗掐了自己一把，云清语平静地答道：“臣女记得，只能嫁给皇族。”
皇室中人，便是情意再深重，又哪里会有不纳妾的？便是此刻说着不纳妾，又如何保证以后也不纳妾？
所有皇室中人，唯有项王做到了不辜负，当中承受了多少压力又有几人知晓，更何况，那项王妃在世时，项王也有过通房，即便只是王妃安插，可他的情深义重也只能如此了。
“朕的话现在依旧算数。身为太师府嫡女，你只能嫁给皇族，你这么聪明，朕不说原因你也该明白。当然，朕可以保证你必定是正室和当家主母。”
“你要知道，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无论旁人如何，臣女所求，乃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做不到，臣女宁愿不嫁。”
云清语的想法很简单，若非要嫁给皇族，她便只能有君南绝这一个选择，可她选择他总需要一个理由。
君南绝与其他皇子最大的不同便是洁身自好。若是万不得已，她选择了君南绝，明面上也事出有因。
栎文帝听见她这番言辞，脸色已然黑了下来，就连王仁心中也为她捏一把汗。
都说云大小姐聪慧，能解决邓国公府与三皇孙的问题，可今日瞧着却有些过于执拗不会变通了。尽管陛下看事通透，但涉及国家大事，往往都是割舍这些小情小爱。
大小姐这招，用的太险，若是惹得陛下发怒，她讨不了好。
沉默了半晌，整个大殿一片寂静，好在此刻菜品被依次端了进来，打破了沉闷。
“若是皇室中人，无人愿意如此，你便当真不嫁？”虽沉了声音，文帝面上却并无多少怒意。瞧见这般，王仁心下安了。
“臣女心意已定，绝不后悔。”
“这是你说的，王仁，替朕记下。”文帝此刻已经重新和颜悦色起来，记下这话倒也不知是纯属逗乐，还是等着揪云清语的错处。
“嗻。”
云清语低着头，悄悄观察文帝的脸色，还不待仔细看，文帝却看向了她。
“别愣着了，过来，陪朕用膳。”
“臣女遵旨。”
云清语小心翼翼走到文帝对面坐下，便不敢再动，见他动筷后，方才跟着拿起了筷子。
“你就当出门宴饮一般，不必如此拘束，朕今日找你来，也不是找茬。”他可不想吓着未来的孙媳妇。
云清语有些一头雾水，这个皇帝似乎比她想象中更难搞定。圣旨都下了，她还以为这人老了不想管了，无论事情真相如何都处置了，那就是要做睁眼瞎了。
可又把她请进了宫。进来也就罢了，还藏着掖着不说，想试探突破她的防御底线，真是鸡贼。
“陛下，您……不知找臣女来，所谓何事？”
“没有事情，便不能召见了吗？”
“自然不是，只是您国务繁忙。想来不会无缘无故召见臣女。”
“先吃饭吧。”
云清语颇有些心神不定，但还是依言开始夹菜。
菜刚入喉，文帝便悠悠开口。
“倒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朕对你的做法心存疑惑。关于太孙和你妹妹的这件事你是什么看法？可是觉得他们是自然而然的干柴烈火，亦或是被人设计。”
文帝说的轻飘飘的，云清语放在嘴里的菜差点将她呛住，勉强压住，喝了一口水将菜咽下去。
“陛下，此事臣女……”
“不着急，吃完饭再说。”
闻言，云清语更拿不准这皇帝的想法了。
这分明是给她心理准备，用吃饭的时间思考如何向他解释。这么光明正大的放水，难道他不在乎这件事一旦爆发，对君落衡这个储君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如果证实事情是她做的，以她所表现出来的行事风格，便不会轻易给他人做嫁衣，这件丑事，一定会被翻出来！
而这一个可能，文帝似乎不打算追究，也就意味着他不在乎。
她原先以为这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毕竟半截身子入土，所以对这些亲情争斗什么的，看得通透一些，便不大生气。
但他是一国之君，又勤政爱国，虽然心里不会生气，可总该插手维护储君的名誉吧？如今半点不生气也不深究？
若是他不在意，自己之后的计划又该如何实行？
午膳过后，栎文帝示意云清语陪他散步。
瞧着栎文帝没提，云清语便开口掩饰——不，解释。
“臣女以为，当日之事的确疑点重重，或许真的有人从中设计，但……房间里没有任何旁的催情之物，想来二人情到深处不能自己也是有可能的。”
栎文帝笑意不明地看着她，意味深长让云清语正经的面上险些有些挂不住。
无奈之下，云清语只能顶着他强大的威压，以淡然的微笑回望。
片刻后。
“陛下，臣女所言句句属实。”云清语终是顶不住压迫再次开口。
好在栎文帝也只是蜻蜓点水，并不深究。
“替朕请个平安脉吧。”文帝抬手，云清语忙低头，“太子妃和皇后时常夸赞你的医术，也让朕看看，你这个神医的关门弟子有什么本事。”
“是。”
云清语一直想找个机会替皇帝和太子把脉，如今文帝的手已经伸到了她的跟前，她自然要抓住机会。
摸着脉象，云清语有一瞬间的呆滞。前世的文帝再过四五年便驾崩了，加上再过两年，这人便迈过了花甲之年，她还以为这个皇帝外强中干，早已被掏空了身体。
此刻瞧着，栎文帝分明中气很足，只是早年间征战不断，受了许多伤，才落下好些病根。
想来师父每年都有为他调养，就这样下去，活个十几二十年寿终正寝，其实并不成问题。
所以前世，君落衡真的下毒了。可他如何能在师父眼皮底下动手脚的？
“怎么了？朕瞧着你好像不大开心。”
“臣女只是有些惊讶，并非不开心。”发现他没什么大病所以丧气，她是活腻了才会承认。
“陛下身体康健，只是往年落下些许病根，坚持调理便不会有大碍。”斟酌片刻，云清语又补充了一句，“陛下此刻可有头痛乏力之感？”
王仁挑眉，悄悄看了一眼。
文帝点头。
“臣女可为陛下扎上几针，消减头痛之感。”
若是文帝在世时，就让君落衡万劫不复，便最名正言顺，也能让一国损失降到最少。
“王仁，去太医院拿个药箱来。”
“公公留步，”云清语从袖中拿出一个布包打开，“臣女自带了银针。”没人想到一个闺阁女子会随身携带银针，故而她面圣并未经过收身。
“用针吧。”抬眼制止了王仁，文帝闭上了眼睛。
王仁走近了些，观察着云清语的一举一动，无论是用针手法还是取针手法，的确是神医的徒弟不假。
“陛下可觉得好些？”
“不错，果然舒畅了许多。”文帝伸了个懒腰。神医不常进宫也不能经常进宫，有这么个徒弟给他调养，倒还不错。
“臣女再写一道药膳，陛下腹中饥饿时，再吃便可。”
在宫中逗留许久，栎文帝看着时间到了，终于松口让她出宫。
临走之时，栎文帝笑道，“别忘了你在朕面前许的诺言。”
说罢，挥手让王仁亲自送云清语回府。
回府途中，王仁便开了口。
“小姐放心，陛下已经吩咐了。接下来每五日，小姐进宫为陛下请一次平安脉。”说着，王仁拿出了一块金牌，“您凭此物可进出皇宫。”
“季神医往年为陛下诊治的药方和诊脉记录，稍后会随陛下的赏赐一同送去云府。”
“公公，陛下这是……”
“神医每年四处游历，一年或有两三次为陛下诊脉调理。三皇孙殿下向陛下举荐了您，故而此事……还请小姐多费些心。”
“这是清语的荣幸。”云清语浅笑颔首。
果然，文帝对她没有恶意。
她猜对了。
文帝不会无缘无故帮她，最有可能的便是，此事也正好帮了文帝自己。
陛下并不满意这个太孙。虽然不明显，甚至还为君落衡找助力掩盖事实，可他到底是没有给君落衡职位，也没有亲自教导。
当初陛下给出了君落衡和君南绝两个选择，虽然出于对云穆的恩宠，到底是顶着皇后和太子妃的压力。
这也说明了一件事。
或许三皇孙，是更为理想的人选。
虽然选择看似很简单，可要想过皇后和太子乃至太傅太保那一关都是艰难重重，毕竟君南绝的身世谜团和先凌王妃带来的羞辱，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这是皇家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