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羞愧地低下头,不敢与医生对视,更不敢去看身旁沈妄的表情,只能讷讷地应着。
“是,我们知道了,谢谢医生,我们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医生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走廊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但气氛却因为医生的那几句叮嘱而变得更加沉重。
医生刚刚的那句“做家长的”,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我和沈妄,我们算是哪门子的家长?
一个隐瞒,一个不知情。
仔细说起来,没一个称职的。
我们沉默地跟在被推出的移动病床后,一起将尚在麻醉沉睡中的念安送回了单人病房。
护士熟练地调整好输液速度,又检查了监护仪器的数据,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以及念安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握住念安没受伤的左手,贴在自己脸颊,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那颗一直惶惶不安的心,才终于找到了一丝落处。
沈妄则站在床尾,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地看着念安。
他看得那样专注,以至于我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打扰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动了。
他走到床的另一边,也就是我的对面,缓缓坐了下来。
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可是越来越快的心跳却让我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头。
我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躲不过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妄终于开口。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一句话让我愣了几秒钟,没能反应过来。
之后?什么之后。
是指念安康复之后,还是指……我们之间摊牌之后?
我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情绪的端倪。
他神色平静,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程安排。
“我……”我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
“我打算,等念安情况稳定了,先带他回家好好休养。”
这显然不是他想问的重点。
他微微蹙眉,目光扫过念安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臂,然后又落回我脸上。
“只是这样?”他语气平淡。
“苏梨,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果然不会轻易让这件事翻篇。
我握紧了念安的手,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支撑我的浮木。
“那你想问什么?”我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低了下去。
“在我已经知道念安和我关系的情况下,你依旧打算让我们按照之前的那种模式相处下去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眸,避开沈妄的视线。
我是想沉默处理的,毕竟我从心底里,还是不愿意让念安和沈妄多接触。
可是看着沈妄现在的样子,心里的那些话又有些说不出口。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
但沈妄就像是能够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即便我低着头,可是依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锐利直接。
“苏梨,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你居然这么心狠。”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的心都颤了颤。
心狠吗?
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长久以来压抑的酸楚直冲头顶,让我的声音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意。
“沈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心狠?”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听起来像极了无能狂怒的反击,苍白又无力。
他似乎并不意外我的反应,只是极轻地扯了下嘴角,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凉意。
“不是吗?”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诛心。
“对一个孩子隐瞒他父亲的存在四年,让他从小生活在缺失父亲这个角色的生活里。对我,隐瞒我身为人父的事实,剥夺我参与他成长最初、也是最宝贵的三年。苏梨,这难道不算心狠?”
我扯了扯嘴角,想要说话,可沈妄像是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一样,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当然可以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害怕、不确定、没有安全感……这些都能成为你当初做出决定的原因。但是苏梨,三年,整整三年,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告诉我。尤其是在我们重逢之后,在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有所怀疑之后,你依然选择了隐瞒。”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我,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压迫感。
“在这件事上,你对念安,对我,真的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我的心脏因为沈妄的这句话颤了颤。
他成功用一句话,戳中了我的软肋。
愧疚,我是有的。但是现在,更多的是怨怼。
凭什么他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我的身上?难道他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沈妄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我已经不想继续听,而是猛地抬头。
“你说够了没有?沈妄,完成今天的结局,难道你就一点错也没有吗?你说我对你一直都是瞒瞒瞒,那你呢?当年我以为你死了,你明明活着,可是这么多年你有想过找我,告诉过我真相吗?”
我顾及着床上沉睡的念安,强行将拔高的声调压了回去,声音压抑得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是,我瞒着你念安的存在,是我不对,我承认!我自私,我胆小,我害怕你知道后会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害怕你会给他带来伤害和危险,可你呢?沈妄!”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积压了多年的委屈、愤怒和不解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年的事情,你死而复生之后又去了哪里?说话啊!”
我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前泛起模糊的水光,我用力眨了眨眼,倔强地不让它们掉下来。
“我是人,人就有私心,你敢说自己没有吗?”
积压太久的质问一旦开了口,就再也收不住。
“你现在来指责我隐瞒,指责我心狠?沈妄,在你义正辞严地审判我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给我一个解释?一个关于你死而复生,却假装自己已经死去整整这么多年的解释?!”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压抑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更复杂的凝滞。
沈妄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瞳孔微缩,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剧烈情绪。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而我,在吼出那一连串的质问后,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
我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我此刻的狼狈,视线最后落在了念安恬静的睡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