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嘛?”陈疏看着正在捣鼓着什么的林一染,好奇地在她旁边蹲了下来。
“画画啊,看不出来?”林一染拿着碗水在地上用几片捆在一起的树叶随意地划拉着。
“你别说,还真没看出来,”陈疏一开始还以为她在滋润大地呢,他盯着地上的画使劲看也没看出什么苗头来,“画的是什么?”
“嘁,”林一染冲他皱皱脸,毫不客气地把陈疏挤到了一边,“往下看不就知道了?”
陈疏被她挤得一下子往后退了一步,还好用手撑了一下,不然就一屁股坐地上去了。
大早上的太阳才刚刚出来,但温度已经微微有些热起来了,林一染的画逐渐开始蒸发,颜色慢慢淡了下去。
而林一染并没有多慌张,她依旧慢悠悠地拿着那搓破树叶将就着清水在地上划拉。
淡去的水渍像远山,新画上去的水痕被画成山脚下房屋的模样,弯弯曲曲的山泉从房屋边上流下,漂亮的乱石矗立于周边,好一幅大气磅礴的画。
陈疏有些佩服地点了点头,“真好看。”
林一染笑了笑,正准备开始嘚瑟,却被突然插进来的话给打断了——
“看来林小姐的才学见识很广嘛,”陈父站在他们二人的背后,抬起手鼓了几下掌,“画很好看。”
林一染和陈疏于是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陈父。
林一染故作柔和地笑笑,抬手将碗一翻,碗里的水于是稀里哗啦地毁了那副画,“能受到您的夸奖还真是荣幸之至。”
陈父看着地上毫无美感的水渍,眼神暗了下来,“难道是对和平共处有意见吗?林小姐?”
“不不不,我只是怕这幅不上排面的画脏了您的眼,这才——”林一染拉长了尾音像是在懊悔,眼神却是冷漠的。
“客气话还是免了吧,”陈父摆了摆手,“还是直入主题比较合适。”
三人一一入座,一壶滚烫的白开水放在中间。
“本来呢,”陈父把玩着手上的茶杯,像是毫不在意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作为陈家的少爷,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觉悟呢?”
“我并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陈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呵,”陈父大力地放下茶杯,脆弱精美的陶瓷碎在他的手里,“陈疏,你终究是养不熟的野狗。”
“我只不过是一个用来延续香火的工具而已,”陈疏随意地拿过一个新杯子倒了水推到陈父面前,“再说把我接回来养大的人是老爷子不是吗?”
“所以我一开始才会不同意让你回来,”陈父冷冷地看着陈疏,眼中毫无作为父亲的仁慈,“要不是那个女人拼死护你,你现在可不能在这里冲我乱吠。”
“我的母亲如果在世的话想必应该也是不希望我回来的,”陈疏皱着眉看着陈父,“不过当时我孤立无援,根本算计不过陈家而已。”
那时候陈疏的母亲在第一次动用了陈父给的钱之后就带着他来到了所谓的亲戚家,于是那张卡就落在了亲戚手里。
一开始他和母亲还算客客气气地被亲戚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但到了后面他真的成了有爹生没娘养的,一切就都变了。
亲戚无休止的打骂,旁人漠不关心的眼神,他一下子掉进了在名为地狱的人间。
所以陈疏跑了,混进一辆大巴车,又躲又藏地离开了那个地方,他唯一不用担心的就是有人来找他。
他露宿街头,睡在捡来的纸箱里,和一群捡垃圾的流浪猫共度夜晚,白天靠着每天帮别人发传单拿一点点钱买东西吃。
那个时候他长得招人喜欢,所以跟着一位常常来公园给他送东西吃的老爷爷学会了认字。
后来他看着附近的车牌,认识上面的每一个字,他知道自己没有被大巴车带到很远的地方,但是他已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所以他不打算改变。
陈疏那个时候已经10岁了,距离他逃出亲戚家已经过了快两年。
快过年的时候他很成功地把纸箱搬进了天桥底下,带着他最喜欢的一只猫,每天都去公园里和那位好心的爷爷聊天,用自己赚来的钱买过一次小蛋糕送给过他,那天他还记得那位爷爷笑得很开心。
陈疏记得更为清楚的是老爷爷最后来的那天,他们聊了很多,老爷爷好像很有精神,整个人很开心,他们一直聊到了中午,然后挥手道别。
他记得老爷爷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以后一定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然后老爷爷和他的母亲一样离开了很多东西,包括陈疏。
他又变成了一个人,勉强地活在酷暑与寒冬下。
然后有一天他走在路上,被人一把抓住扔到了车上。
他晕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听见了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声。
时隔三年,他还是浑身一震,那是——他那所谓的亲戚。
他们为什么要抓他?
他疑惑不解,他想逃,他想回去看看那只他最喜欢的猫。
他不能再一次一无所有了。
可陈疏动不了,他连一根小拇指也抬不起来,浑身都疼,他只能被迫躺在那里。
然后他被抽了一管血,很红。
他昏了过去,不知道时间有没有变快,但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四天。
陈疏躺在一张很大很温暖的白色床上,琥珀色的太阳窝在他的拖鞋里,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在打营养液。
一个护士见他醒了叫来了一位老爷爷,他长得不如之前公园里给他送东西吃的老爷爷和蔼可亲。
这个老爷爷没有给他吃的,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说——回陈家吧。
他有些害怕,新环境很漂亮,到处都有花花草草的香气,可他想回到那个陈旧的小公园。
陈疏被人带到了一个带着木头香的房间里,老爷子就在里面等他。
“你以后,”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就叫陈疏吧。”
于是11岁那年,陈疏被关进了陈家。
他原本并没有什么姓名,公园的老爷爷只管他叫小鬼头。
所以他一度认为,是这个名字把他留在了这个牢笼里。
他不该叫陈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