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
林清晓窝在沙发里,正拿着一本厚厚的产品目录册,眉头微蹙,用一支红笔在上面勾画着什么,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妈妈"两个字。
她瞥了一眼,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些,但还是放下笔,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妈。"
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语速不急不缓,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软糯,但仔细听,却能品出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清晓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过了一会儿,那温和的声音似乎说到了重点,林清晓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然后才没什么起伏地开口回应:"…行,知道了。"
通话时间不长。
林清晓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茶几上,目光重新落回产品目录,拿起红笔,似乎打算继续刚才的工作。
但她握着笔,停顿了几秒,却没有立刻落下。
她微微侧过头,视线投向书房的方向——
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极轻微的、沈墨华敲击键盘的声响。
她吸了口气,像是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般,提高了些音量,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朝着书房门口说道:
"喂,沈墨华。"
书房里的键盘声停了。
片刻,沈墨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被打断工作时的询问:"嗯?"
林清晓的目光还落在产品目录上,仿佛那上面的字突然变得极其吸引人,她语速稍快地说道:"我妈刚来电话。说周末让回家里吃个饭。"
她顿了一下,像是复述一段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干巴巴地补充,"就是普通家宴,没别人,就…看看我们小两口过得怎么样。"
她说完,立刻低下头,红笔重重地在目录的某个条目上画了一个圈,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破纸页。
书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几秒钟后,脚步声响起。
沈墨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家居服,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变了。
刚才沉浸在工作中的那种专注和冷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如临大敌般的紧张感。
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太清楚了。
这绝不是什么"普通家宴"。
沈墨华的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瞬间将"周末家宴"这个事件标注为最高优先级,并自动关联了"商业谈判"、"风险评估"、"利益相关方满意度"、"首次正式会面礼仪"等一系列标签。
深知这场看似平常的饭局,实则是林家父母对这段由复杂因素促成的、半强制性质的婚姻状况的一次近距离、全方位的实地考察与验收。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立刻进入了全副武装的"战前准备"状态。
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身体微微前倾,仿佛面前不是林清晓,而是需要精准获取情报的重要渠道。
所有的社交礼仪知识、人情往来案例、甚至心理学层面的分析模块都在瞬间启动。
他问出的第一个问题,直接、高效、切中要害,完全是他处理重要商业关系时的标准流程:"你父母喜欢什么?"
他的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
"我需要准备礼物。茶叶?陈年普洱还是顶级龙井?酒?白酒的香型偏好?红酒的产区有无特别倾向?或者保健品?虫草、海参、燕窝?还是他们有什么特别的收藏爱好?字画、瓷器、紫砂壶?品牌和品类有偏好吗?"
略微停顿,给出了一个在商业场上无往不利的条件,目光紧锁林清晓,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预算不是问题,关键是投其所好。第一次正式登门,礼数必须周到。"
态度严谨得仿佛不是在询问岳父母的喜好,而是在制定一份关乎数亿投资的客户公关方案,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然而,林清晓的反应却完全不在他的预期频道上。
她不知何时从旁边拿过了她那把宝贝复合弓和一块专用的保养麂皮,正低着头,极其专注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弓弦,仿佛那根弦上沾了什么看不见的、必须立刻清除的灰尘。
听到沈墨华那一长串严谨细致、充满商业气息的询问,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用。"
她的声音闷闷的,从弓弦上方传出来,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在意,"他们什么都不缺。人去就行了。"
说完,她似乎觉得擦拭弓弦的动作需要更大的幅度,借此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然而,那悄然爬上她耳根和脖颈的一抹淡淡红晕,却无声地背叛了她试图营造的"事不关己"的冷漠姿态。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仿佛讨论的不是带"丈夫"回家见父母,而是一件如同明天天气如何般无关紧要的小事。
只是那微微加快的擦拭频率和就是不肯与他对视的固执,暴露了这敷衍下的些许不自在。
林清晓那句干巴巴的"不用"和事不关己的态度,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沈墨华部分过于商业化的热情,但并未打消他严格遵循礼数的决心。
他深知,在这种涉及双方家庭颜面和关系的场合,"投其所好"是基本准则,绝不能因为对方的客气而真的空手上门。
既然从林清晓这里无法获取有效情报,沈墨华立刻启动了备用方案。
转身走回书房,关上门,确保外面的林清晓听不到对话内容,然后拿起桌上的座机电话,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沈定邦沉稳而略带一丝疲惫的声音:"墨华?这个点打电话,有事?"
"爸,"
沈墨华开门见山,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细听之下仍能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周末清晓母亲来电话,让我们回去吃个便饭。"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了然的轻笑:"哦?林家夫人的‘便饭’?看来是得去看看女婿了。"
沈定邦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意味深长,"怎么?遇到难题了?"
"是,"
沈墨华并不掩饰,直接切入核心问题,
"清晓说她父母什么都不缺,不让准备礼物。但第一次正式登门,礼数不能废。我想问问您,是否了解林叔…或者林家阿姨,近来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者平时偏爱些什么?"
他将林清晓的父亲称为"林叔",语气里带着晚辈应有的恭敬。
电话那头的沈定邦沉吟了片刻,听筒里传来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或者扶手的声音,似乎是在回忆和斟酌。
过了十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些,带着确切的指向性:
"你林叔啊…年轻时就好个风雅。听说近几年闲暇多了,越发偏爱收藏些古玩摆件,放在书房里赏玩。"
他顿了顿,补充了更关键的信息,"尤其对明清的瓷器有些研究,青花、粉彩都颇为喜爱,常说其釉色、画意最有韵味。"
沈定邦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老友间的熟稔和点评:"你这次去,倒不必追求多么贵重罕见——那样反而显得刻意生分。关键是要‘雅致’,要‘投缘’。去靠谱的地方,寻一件器型端正、画工精细、品相完好的小精品,譬如一个笔洗、一个赏瓶、或者一方瓷砚,重在心意和眼光,不在价钱。"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笃定:"送这个,准没错。既合他心意,也不落俗套。"
沈墨华认真地听着,大脑飞速记忆和消化着这些信息,如同处理一份至关重要的市场分析报告。
"明清瓷器…雅致…器型画工…"
低声重复了几个关键词,心中迅速有了盘算。
"明白了,爸。谢谢您。"
语气明显放松了些,有了明确方向,之前的些许焦虑便被清晰的执行计划所取代。
"嗯,"
沈定邦在挂电话前,又似是随意地提点了一句,
"去了放轻松些,就是家常吃个饭,别搞得像去谈判。林家是书香门第,看重的是和气自然。"
"知道了。"
沈墨华应下,但心里那根弦却并未完全放松——
越是书香门第,恐怕越是眼光犀利。这份"雅致"的礼物,必须精心挑选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