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天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活下来。
眼皮沉重得像是坠了铅,每一次掀动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浓重的药草苦味混杂着血腥气,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
他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一张布满褶皱的脸逐渐清晰,花白的胡子乱糟糟地垂在胸前。
是孙神医。
“你醒了?”孙神医摇着头,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看疯子似的无奈,“老夫行医大半辈子,还没见过你这么走火入魔的炼蛊人。在自己个儿体内种了那么多要命的玩意儿,你不要命了?”
姜天泽嘴唇干裂,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的床幔。
他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没有半分惊喜,只有一种被命运戏耍后的麻木。
母亲死了。
他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姜姝宁的心。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孙神医没理会他的死寂,自顾自地絮叨:“不过既然王爷发了话,让老夫务必保住你的性命,那老夫定会竭尽全力。你小子也算命大。放心,老夫已经用金针封穴,帮你把体内的几只母蛊都逼出来了。往后你只要老老实实喝药,好好调养,体内的毒素总会慢慢排干净的!”
“是萧凌川让你救我的?”死水般的寂静被打破,姜天泽原本木然的脸上缓缓浮起一层狰狞的怒意。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了腹部的伤,一阵剧痛让他猛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为什么要救我?是上位者对失败者的怜惜吗?我不需要!”
“你想多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从门口灌了进来。
房门被推开,萧凌川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看着病榻上狼狈不堪的姜天泽,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救你,不过是想送你回南月,去接手那个烂摊子。”萧凌川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你若不去,本王的七弟就不能回大邺当他的闲散王爷。你以为本王很想救你吗?”
这番话比任何刀子都锋利,将姜天泽最后那点可笑的自尊剥得干干净净。
原来是因为他身上流着南月皇室的血脉,能被萧凌川当作一枚掌控南月的棋子,才得以苟延残喘地留下一命。
萧凌川的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是姜姝宁。
她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幼童。
那一瞬间,姜天泽所有的愤怒、不甘、怨恨,都像被抽空了一样。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他的目光死死地黏在她身上,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阿宁,你……”
“天泽,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姜姝宁抱着孩子,快步走到他床边,清丽的脸上满是真切的关切,没有半分虚假。
这句关怀的话,仿若一枚滚烫的针,扎进了姜天泽冰冷的心脏。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她怀里的那个孩子就探出小脑袋,用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奶声奶气地问:“娘亲,他是谁啊?”
姜天泽的心猛地一揪。
“君儿,他是你的三舅舅!”姜姝宁低下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快,叫舅舅!”
“舅舅!”
那一声清脆响亮的“舅舅”,像一道天雷,轰然劈在姜天泽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心中一半是万念俱灰的绝望,一半又是种荒唐至极的欣慰。
绝望的是,这一声“舅舅”,彻底斩断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这辈子,只能是她的弟弟,她孩子的“三舅舅”。
欣慰的是……他曾那样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带走,害得她母子分离,受尽颠沛流离之苦。
可她的眼里,没有恨,没有怨。
她甚至……还愿意让她的孩子,认他这个罪魁祸首做舅舅。
姜天泽颤抖着,缓缓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那只手因为失血和蛊毒的侵蚀,苍白得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蜿蜒。
他轻轻握住了小邺君伸过来的那只肉乎乎的小手。
温热的,柔软的,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他就是……你的孩子?”他的声音艰涩无比,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对,”姜姝宁点了点头,眼底泛着母性的柔光,“他叫邺君。萧邺君。”
萧邺君……
姜天泽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他想起了不久前,自己那个愚蠢至极的计划。
他偷偷潜入景王府,从那里偷走了一个孩子,满心以为那就是萧凌川和她的骨肉,以为能以此作为筹码。
后来,当他发现那孩子只不过是个“赝品”,是个用来混淆视听的幌子时,那种被愚弄的愤怒和挫败感几乎将他吞噬。
他让姜三夫人将那孩子送了回去,自己却像个输光了的赌徒,不肯离场。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他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当初鬼迷心窍,非要去京城走那一趟。
如果不是他想带走她的孩子,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将她困在身边,萧凌川又怎么会有可乘之机,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将姜姝宁从他身边夺走?
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是他亲手将她推得更远,推回了萧凌川的怀抱。
是他亲手谱写了自己的败局。
被忽略的萧凌川神色阴沉,他看向姜天泽,再次冷声开口:“本王听凌风说,伤你的人是个女子,还有两个男子。夜色太暗,他没瞧出是谁。”
姜天泽这才将目光从姜姝宁脸上移开,转向萧凌川,声音低沉道:“是姜瑶真。她知道我用她姨娘炼蛊,杀了我母亲,如今又追来北陵,专程为取我性命而来。”姜姝宁闻言,心中一惊:“她竟然来了北陵?”
姜天泽点头,目光中带着担忧:“我猜,她千里迢迢来此,不止是为了杀我。她向来对你妒恨深重,说不定还会对你不利,你务必小心。”
姜姝宁下意识抱紧了小邺君。
她自认对姜瑶真无半点亏欠。
从前姜瑶真因嫉妒与不甘对她生出的恨意,在她看来可笑至极。
若姜瑶真执意要伤她,大不了与她同归于尽,她毫不畏惧。
但现在她有了小邺君,便有了软肋。
伤她一人,她尚可咬牙承受;可若敢动她的孩子分毫,她定会不惜一切,与之拼命到底!
萧凌川似是看透了她眼底掩藏的不安,低声安抚道:“姝宁,放心,只要本王在,便无人敢动你和君儿。”
姜姝宁闻言,心头微动,轻声试探道:“王爷可有应对之策?”
萧凌川眼底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阴鸷,字字掷地有声:“自然是……引蛇出洞!”